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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返回鸟的身边说:
“请尽快办住院手续吧,保证金三万日元。”
鸟点了点头。
“喝牛奶特别起劲,手脚动得也挺来劲呢。”
鸟一脸怨气,他想问:干吗还要喝牛奶,还要起劲运动呢?但鸟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讨厌这样没完没了地发牢骚的自己。
“请您稍等一下,小儿科的主治医生马上就来。”
随后,鸟便被丢在那里没人过问。运送哺乳瓶和襁褓布的护士们的胳膊,不时碰到鸟的身子,但她们对鸟看也不看一眼,而鸟不停地低声道歉。这期间,玻璃窗这边占支配地位的,是那个像对医生挑战似的矮小男人的大嗓门。
“确定是没有肝脏吗?为什么会这样呢?虽然您已经解释快一百遍了,但还是不能让人信服呀。这是个没有肝脏的孩子,真的吗,医生?”
鸟好不容易找了个可以不妨碍这些来去匆忙的护士走路的地方。他耷拉着头,看着自己汗津津的手掌,那看起来像一副湿漉漉的无色皮手套。鸟想起了他的儿子举在耳边的两只手。那手和他的手一样,很大,手指很长。鸟把自己的手藏到裤袋里,望着那个和医生争论不休的已逾中年的矮小男人。那男人瘦得像肉干贴着骨架,穿着一件显然过于肥大的开襟衫,开襟衫的第一个扣子敞开着,袖子挽了起来。他的下身穿着一条灯笼裤。从衫衬里露出的脖子、手腕,被阳光晒成了浅黑色,并露着几根青筋,显示出身体素质不好、长期劳累过度的体力劳动者常见的皮肤和肌肉。油腻卷曲的头发,猥杂地粘在上宽下窄、钵盂型的大脑袋上。宽宽的额头和迟钝的眼睛,与脸庞上半部很不相称的小嘴巴和下颏。他即使干一些体力活,似乎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体力劳动者,他无疑是中小企业劳心费神的负责人,同时又兼做体力劳动。他扎着一根腹带那么宽的皮裤带,手腕上则戴着足以与裤带匹敌的鳄鱼表带,紧逼着那个比他高二十厘米的医生。矮个子男人冲着言辞表情都像小官僚似的医生,一味地好胜逞强,炫耀自己脆弱的权威,从而一个劲儿地想把事情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推动。然而当他偶尔回头看护士和鸟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又给人一种自认无法挽回颓势的失败主义者的印象。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以说是意外。但事实上,你的孩子就是没有肝脏呀。大便是白的吧?大便是很白很白的吧?见到过这样大便的孩子吗?”医生居高临下,想轻易地驳回矮个子男人的挑战。
“小鸡雏呀,见到过拉白色粪便的。医生,鸡一般来说也有肝吧,吃烧鸡的时候,也吃肝,是吧,医生?尽管这样,小鸡雏不也常有拉白屎的吗?”
“不是鸡雏,这是人的孩子。你这个人呀。”
“可是,拉白便的孩子真的那么少见吗,医生?”
“请你不要用‘白便’这个词,这会造成混乱的。”
医生愤愤地打断他,“‘绿便’这样的说法是有的,但没有‘白便’,你不要乱造词语,会引起混乱的!”
“那么,我就说是白色的大便吧。没有肝脏的人都拉白色的大便,这我已经明白了。但不能说,凡是拉白色大便的孩子都一定没有肝脏,对吧,医生?”
“这我已经解释一百遍了。”医生激愤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悲鸣。他本想冲矮个子男人冷笑,但那架着粗框厚眼镜的长脸却不听使唤地僵硬着,嘴唇哆嗦不已。
“我想再请教一次,医生。”矮个子男人情绪稳定了下来,声音很温和,“没有肝脏,这对我的孩子,对我,都不是桩小事,是非常重大的事情,是这样吧,医生?”
结果,医生屈服了,他让矮个子男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取出病历,开始给他解释。医生的声音,还有不时提出疑问的矮个子男人的声音,现在都只在他们之间来往,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正当鸟伸长了脖子侧耳倾听的时候,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和鸟年龄相仿的白衣男人慌慌张张地来到他的身后。
“谁?脑疝婴儿的家长。”他问,声音又尖又细,像金属的笛音一样。
“是我,我是孩子的父亲。”鸟回头答道。
医生反复打量着鸟。他的眼睛让鸟联想到乌龟。不只是眼睛,箱子形状的下巴颏儿,耷拉着皱纹的喉结,都让人联想到乌龟。并且还不是天真的龟,而是粗暴凶恶的龟。他的黑眼珠只是不动表情的小小一点,所以,在看起来近于一片白的眼睛里,还让人觉得蕴藏着单纯和善良。
“你的第一个孩子吗?那可真不好受啊。”医生又狐疑地打量着鸟,说。
“嗯。”鸟答应道。
“今天基本上没什么事,最近四五天内,脑外科医生会来看看,我们医院的副院长是这方面的权威。即使做手术的话,也得先让他养好体力才行。我们医院脑外科患者非常多,所以要尽量避免浪费做手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