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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食品店,鸟买了鲑鱼罐头和啤酒。回到火见子的房前,他停好车,抱着装东西的纸袋刚要登上玄关,却发现房门锁着。火见子外出了吧?鸟想。他的脑海里立刻鲜明地浮现出电话铃长时间空响的情景。鸟立时蹿起一股自私的怒火。即便如此,鸟还是小心地把纸袋倚在门旁,绕到卧室窗下,他一呼叫,火见子的眼睛便出现在窗帘的缝隙间。鸟喘着气,流着汗,又返回玄关门口。
“医院来电话了吗?”鸟满脸严肃地问。
“没有啊,鸟。”
鸟感到,他驾着红色跑车绕着夏日的东京奔驰,是一个半径庞大的徒劳行为,他被一只极度疲劳的螃蟹摄魂附体了。似乎只有医院方面孩子的死讯来了,他这天的全部行为才被赋予了意义和正确的位置。鸟抱怨说:
“你为什么大白天锁着门?”
“总觉得害怕哪,觉得会有倒霉不幸的魔鬼推门进来。”
“鬼来吓你?”鸟惊讶地说,“现在任何不幸都不会来纠缠你了吧。”
“我丈夫自杀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呀,鸟。你是不是想自豪地说,被不幸的魔鬼纠缠的人只有你一个?”
鸟受了猛烈的一击。可是,火见子并没有再次出手,而是迅速转身返回了卧室,鸟因此幸免被击倒。鸟望着火见子裸露的丰满肩膀,跟着穿过光线暗淡且沉淀着猫肚般温热空气的客厅。鸟本想跟着走进卧室,但途中狼狈地停住了。室内弥漫的香烟烟雾下,一位和火见子同样青春已逝的大块头女人,裸露着肩膀和胳膊坐在床上。
“好久不见了,鸟。”那女人打招呼的声音从容而沙哑。
“啊。”鸟无法掩饰自己的困惑,随口应了一声。
“我不想一个人在家等医院的电话,所以把她喊来了,鸟。”
鸟问:“今天你们的广播电台休息?”
这女人也是曾经和鸟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班同学,大学毕业以后两年多里,她懒懒散散地闲逛荡。和鸟母校的多数女生一样,她觉得可以接受她就职的单位都不配她的大才,把人家都回绝了。结果,碌碌无为两年之后,她成了一个传播范围有限的三流电台的栏目制片人。
“我负责的是深夜节目,鸟,你听过几个家伙像在一起交媾似的讨厌的絮语声吧?”火见子的女友故意郑重地说。
于是,鸟想起了勇敢接纳这个女人的那家倒霉电视台的种种丑闻,并且进而清晰地想起大学时代,自己对坐在同一教室里的这位又高又胖、鼻子和眼睛像狸子似的同学的厌恶。鸟把装罐头和啤酒的纸袋放在电视机上,很客气地对两位尼古丁中毒的女人说:
“还是想办法处理一下这蒙蒙的烟吧。”
火见子去厨房开换气扇,但她的女友根本不在意烟熏疼了鸟的眼睛,染着银指甲的粗鄙的手又点上了一支烟。在镀银打火机燃起的深橙色火光中,她垂下的头发虽然掩住了前额,鸟还是看到了她过于宽阔的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和显露出青筋的上眼睑时不时的痉挛。鸟感觉到她和自己心存隔阂,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们俩都是耐热体质吗?”
“都怕热呀,热得要晕过去了呢。”火见子的女友忧郁地回答,“不过,和好朋友慢慢聊天的时候,屋子里的空气随意流动,会不愉快的。”
火见子从电视机上的纸袋里取出啤酒,放进冰箱制冰的格层,又看了看还剩什么罐头,动作非常麻利。深夜电视栏目制片人用批判的眼光看着她。鸟想,这个女人将大张旗鼓地宣扬我和火见子的最新新闻吧,说不定会借助深夜电台的电波来传播呢。
火见子用图钉把鸟的非洲实用地图钉在卧室的墙上,他塞到提包里的那本非洲人写的小说,则像死老鼠一样躺在床上。肯定是火见子躺在床上读的时候女友来了,于是,火见子扔下书跑到玄关去开门,直到现在,书就那样扔在那里。鸟恨恨地想:我的与非洲有关的宝贝,就这样被轻慢地对待,这是不吉之兆。我这辈子大概无缘看到非洲的天空了。不要说积攒非洲之行的资金,现在,连挣每天口粮的工作也丢了。
“我被预备学校解雇了,从夏季的特别讲座开始。”鸟对火见子说。
“为什么呢,鸟?”
鸟不得已讲起了自己的酒醉和呕吐,以及那个固执的正义派的告密。话越说越沉闷不快,鸟厌烦地早早打住。
“你本来是可以和理事长抗辩的!如果有学生出来做伪证说你是食物中毒,请他们帮忙绝不是坏事!鸟,你为什么那么简单地接受校方的解聘?”火见子情绪激烈地说。
是呀,为什么我那么简单地接受校方的解聘处理?鸟想。鸟现在才开始感到刚刚失去的预备学校讲师的位置很值得留恋,不是随便开开玩笑就可以丢掉的工作。还有,应该怎样向岳父汇报呢?先天异常的孩子出生的当天,我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早晨还大醉不醒,最后让人家给解雇了。就这样和教授直接坦白吗?还要说明,那威士忌,就是教授给我的JOHNNIE WAL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