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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学校的讲师,可是暑假过后就要被解聘了,谈不上长进。”鸟回答说,“并且,现在正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烦心事纠缠着。”
“这么说,二十岁时候的鸟可不是这样颓唐消沉啊。不过,我感觉得到,鸟现在好像有所恐惧,想要逃跑。”菊比古施展着机敏的观察能力分析说。他已经不是鸟所了解的单纯的菊比古了,他走过的落伍生活,看来是非常复杂的。
“是呀,我要累死了,害怕,想要逃跑。”鸟说。
“鸟二十岁的时候,可是个自由坦荡无所畏惧的男子汉呀,我从没有见过鸟心惊胆战的样子。”菊比古对火见子说完,挑衅似的直接转向鸟,“现在的你,恐惧心态非常敏感,我觉得你是在惶惶奔逃。”
“我可不是二十岁的人了。”鸟说。
“他已非昨日之他了。”菊比古做出一副形同路人的冷淡表情,决意不再多嘴,凑到火见子身边。
一会儿,菊比古和火见子开始玩起掷骰子游戏。鸟终于松了口气,端起为自己准备的威士忌酒杯。菊比古和鸟间隔七年的空白,仅仅七分钟的会话,双方就消解了对对方的好奇。我不是二十岁的人了,现在我还没有丧失的、仍然属于我所有的与我二十岁时相同的东西,只有“鸟”这个孩子气十足的外号了。鸟把这漫长一天中的第一杯威士忌喝干,几秒钟后,在他身体深处,突然翻腾起一种坚硬而巨大的东西。鸟毫无抵抗地把刚刚流到胃里的威士忌吐了出来。菊比古迅速擦净吧台,给鸟倒了一杯水。鸟茫然地望着空中。我逃离那个怪物婴儿,堆积下无数恬不知耻,究竟是为了守护什么?我如此坚定不移地想要守护的究竟是怎样的自己?鸟这样一想,突然愕然不知所以。答案是零。
鸟从圆形椅子上慢慢移到地板上,鸟的目光因疲劳和猝然酒醉而变得迟钝,他对询问似的注视着自己的火见子说:
“我决定把孩子送回大学医院手术,我再也不想这样乱窜乱逃了。”
“你什么时候乱窜乱逃了?你怎么了,鸟?事到如今,怎么还来说手术什么的。”火见子诧异地问。
“从孩子出生的那天早晨,直到现在,我一直都在仓皇奔逃。”鸟固执地说。
“现在,你和我都参与了杀害孩子的行为。这不能说是仓皇奔逃,因为那之后我们要去非洲。”
“不,我把孩子交给了那个堕胎医生处置后,就逃到这里来了。”鸟毫不让步地说,“一边逃跑,一边想象着最终将要到达的非洲土地。你自己也是在逃,只不过更像个和拐携公款的潜逃犯一起奔逃的酒吧舞女罢了。”
“我参与了,就一往向前,我没有逃跑。”火见子陷入了深度歇斯底里,大声喊。
“今天,为了不轧着那只死麻雀,你把车都拐到泥坑里去了,这你还记得吧?你那是想参与杀人的人所应有的态度?”
火见子的大脸涨得通红,满是灼人的愤怒和绝望的预感,怒目盯着鸟,浑身颤抖着想要反驳鸟,却说不出话来。
“换个方法,不是逃离那个怪物婴儿,而是正面对待,不欺不瞒,用自己的手直接捏死他,或者接受他,把他养育成人,只有这两条路。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清楚,但没有勇气承认。”
火见子威胁似的点着手指打断了鸟:“鸟,现在孩子已经得了肺炎,就算是送回大学医院,送到半路也死在车上了。那样的话,你肯定得被逮捕。”
“要真的是那样,正好就是我亲手杀死的,我也应该被逮捕,我来承担责任吧。”
鸟很冷静地说。他感觉到自己终于冲出了自我欺瞒的最后羁绊,恢复了对自我的信任。火见子满眼泪水,仇恨地看着鸟,匆忙地盘算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主动出击的办法,立刻施展了出来。
“就算手术成功,孩子活了下来,那结果是什么?鸟,你不是说过,他只能是一个植物似的存在吗?你不仅给自己带来不幸,还让一个对这个世界毫无意义的存在生存下去,这能算是为孩子着想吗,鸟?”
“这是为了我自己,为了结束一直仓皇奔逃的男人的生活。”
但火见子仍然不能理解,她怀疑地,或者说是挑衅式地盯着鸟,不顾眼里涌出的泪水,强作微笑地嘲讽说:
“让只有植物功能的孩子凑合着活下去,这就是鸟刚得到的人道主义吗?”
“我只是不想再当一个回避自己责任仓皇奔逃的男人了。”鸟毫无回转之意。
“啊,我们约好了去非洲的事情变成什么了。”火见子痛苦地哭泣。
“火见子,你的样子太难看了,快别哭了!鸟一旦开始反抗自我,是不会听别人的什么哭声的。”菊比古说。
鸟看见菊比古温润如羊的眼睛里闪现出强烈憎恶的目光,但菊比古的话,也给了火见子恢复平静的契机。她又恢复到了几天以前接受手拎威士忌酒瓶、陷入最坏情绪中的鸟的时候那个青春已逝却无比宽容、优雅而温暖类型的火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