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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鸟,你不去,我也要卖掉房子、土地,带着那个偷了我车轮子的少年,一起结伴去非洲。想想看,我对那孩子做得也太过分了。”火见子忍着不让眼泪流淌出来,终于度过了歇斯底里的危机。

“火见子已经没事了。”菊比古催促鸟动身。

“谢谢了。”鸟满怀真情地对火见子和菊比古说。

“鸟,你还需要忍受好多困难啊。”火见子像是在鼓励鸟,“再见吧,鸟!”

鸟点了点头,走出酒吧。他坐的出租车在被雨淋湿的柏油路上急速奔驰。如果孩子在被救活之前出事故死了,我迄今为止的二十七年生活就都没有意义了,鸟想。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深重的恐惧感笼罩着鸟。

秋末时节。出院前,鸟向脑外科主任医生道了谢,然后回转身。岳父岳母围着怀抱婴儿的妻子,正在特殊婴儿护理室前等候。

“恭喜你呀,鸟,孩子长得很像你。”岳父说。

“是呀。”鸟很谨慎地回答。手术过了一周,孩子已经长出人的模样了;又过了一周,看得出很像鸟了,“头部透视的片子借来了,回家给您看。头盖骨欠损的直径不过只有几厘米,现在正逐渐愈合,脑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外溢。听说切下来的肉瘤里边有两个乒乓球似的白硬的东西。”

“手术成功,真是太好了。”岳父在鸟絮絮叨叨的话语空隙中插嘴说。

“手术费了好长时间,几次需要输血的时候,鸟都输了自己的血,你像被吸血鬼Dracula19 吸啮的公主,脸色苍白。”岳母的心情很好,用少有的幽默语气说:“鸟,你勇敢地搏斗过来了。”

婴儿对迅速变化的环境似乎不太适应,畏葸地闭着嘴,几乎没有视觉能力的眼睛望着大人们。鸟和教授一遍遍地轮流看着孩子,不知不觉走到了女人们的前面。他们边走边谈:

“这次你正面接受了这个不幸的现实,最后战胜了它。”教授说。

“不,其实我多少次想要逃跑,差点就跑掉了。”鸟说,随后用不自觉地压抑着遗憾心情的语调说,“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生存,最终似乎不能不受正统的生活方式约束,即使有意想掉到欺瞒的圈套里去,不知不觉地,也只能拒绝它。就是这样吧。”

“不这样做,也可以在现实生活中生存,鸟。也有人一直到死,都会像青蛙那样,从一次欺瞒跳到另一次欺瞒。”教授说。

鸟轻轻地闭上眼睛,想象几天以前搭乘开往非洲桑给巴尔的货船上,火见子身边坐着的不是那个少年男子,而是杀死了婴儿的自己,眺望着地狱的诱惑。火见子所说的在另外一个宇宙里展开的,可能就是这样的现实。而鸟应该回来面对他自己选择的此岸的宇宙问题。睁开眼睛,他这样说:

“孩子可能会正常发育、成长,但也不排除是个智力很低的孩子。我必须为这个孩子未来的生活而努力工作。当然,我没有想让老师帮助找一份新工作的意思。遭遇了那样的失败,无论是我还是老师,都不能再被原谅。我打算从此和预备学校或大学讲师这类可以向上爬台阶的职业彻底绝缘,想去给外国旅客当导游。我曾幻想过去非洲旅行,雇当地人当向导,现在反过来了,轮到我想为来日本的外国旅客当导游。”

教授想回答鸟,但这时有一群年轻人大摇大摆地从走廊对面走过来,必须让他们先过去。年轻人簇拥着一个煞有介事地吊着胳膊的同伴,旁若无人地从鸟他们身旁走过。他们穿着旧而脏、在这个季节已经显得单薄的绣龙图案的运动衫。鸟注意到,这些人就是在婴儿出生的那个初夏的深夜和他打架的那些家伙。

“我认识这些家伙,他们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呢?”鸟说。

“这几个星期你变了个人,我想可能因为这个吧。”

“是吗?”

“你真的大变样了。”教授含着几分爱惜,用充满亲人般温暖的语气说,“你已经和那个孩子气的外号‘鸟’不相称了。”

鸟放慢脚步,等拥着孩子聊得忘神的两个女人追上来。他细心看着妻子怀里孩子的小脸。鸟想看看婴儿眸子里映照出的自己的面孔。婴儿眼睛澄澈而浅黑的镜面上映照出了鸟的面影,但是太微细了,鸟无法从中确认自己新的面容。回到家里,先照镜子看看吧,鸟想。然后,鸟还想翻开被遣送回国的戴尔契夫在扉页上写了“希望”字样赠送给自己的那本巴尔干半岛小国的辞典,首先查一查“忍耐”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