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他乡寻梦(第3/5页)

他独来独往。他太孤单了。

但是,大学是一个迷人、令人难忘的地方。它坐落在这个大州的中部地带,在一个名叫讲坛山的小镇上。学生们乘坐汽车进出都会经过12英里外一个沉闷的、名叫埃克西特的烟草镇。乡村表现出一种原始的力量和粗犷。大片的田地、树林和坑坑洼洼的山谷起伏不平。但是大学却屹立在村庄的孤山之上,掩隐在这质朴的荒野里。走上山顶,你会突然发现一条小街,街道两侧都是教职工的住宅,沿着街道弯弯曲曲行走一英里就到了小镇的中心和大学。大学的主校区位于一大块绿茵茵的草坪斜坡上,这里古树参天,郁郁葱葱,非常壮观。在斜坡上有一个大革命后期建造的红砖庭院,而其他新造的建筑物都具有现代气息,样子非常难看(效仿新希腊式的风格)。这些建筑物分布在中心庭院的四周,远处便是林木茂盛的郊野。整个地方具有粗犷的迷人气氛——人们能感觉到它的孤高之美。在尤金眼里,这里就像古罗马帝国的一个边远村落,荒野就像巨兽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这所贫穷的大学经过一个世纪在森林里的挣扎,最终带来了今天的美丽和可爱。它保留了古老南方的淳朴和权威。在这里,本州的利益就是一切;本州就是伟大的帝国、富饶的王国——本州以外的地方都是遥远、半开化的世界。

这所大学鲜有闻名全国的校友——出过一位出身卑微的总统,几位内阁成员。但真正名气很响的并不多,在本州出人头地就足够风光了,除此以外都无足轻重。

在这种田园般的环境里,年轻人可以舒适、愉快地将四年美好、慵懒的时光荒废掉。人人都知道,这个僻静幽居的地方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但是这里难得的浪漫气氛、明媚的春日、鲜花争艳、树木葱茏,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会使学子的读书热情受到影响,有时候甚至会消解他们的学习劲头。不仅如此,他们到处闲逛,显得自由自在,精力充沛,并且能够满怀热情地投入到各种课外活动中,比如合唱队、体育协会、政治团体、兄弟会、戏剧协会等。他们经常聚集在树下、或坐在爬满常春藤的墙边谈天说地。他们会在自己的寝室里漫无目的、喋喋不休、海阔天空地畅谈南方人惯常谈及的空洞、无聊之事。他们谈论的内容十分广泛,涉及上帝、罪恶、哲学、女孩、政治、体育、兄弟会和女孩的关系等——我的天哪!他们究竟是怎么谈话的呢?“瞧瞧,”来自罗得岛的学者托林顿先生(曾在讲坛山、默顿读书,1914)口齿不清地说,“瞧瞧他多么娴熟地把话题的悬念保留到最后,瞧瞧他如何使用精湛的艺术技巧把故事逐渐引入高潮,直至最后才揭开面纱的。”事实上,读到最后更觉糊涂了。

尤金心想,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接受教育了。这一定是本好书,因为它读起来非常乏味。牙医常说,牙疼是一件好事。民主必须要真实,因为它非常重要。它必须要确定下来,因为它被涂上了防腐药,优雅地保存在这个语言的大理石陵墓中。《大学文选》——伍德罗·威尔逊、布赖斯爵士和迪恩·布里格斯。

但是,没有什么恰当的词汇能描述出美国高亢刺耳的声音、政治传统、大型乐队、粗花软呢、坦幕尼派、大棒政策、私刑暴徒与黑人烧烤聚会、波斯顿的爱尔兰人、《巴比伦空喇叭报》(民主党主办)所揭露的该死的教皇阴谋、比利时少女被强奸,还有朗姆酒、石油、华尔街与墨西哥。

凡此种种,托林顿先生会告诉你,所有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偶然的,都是不可靠的。

托林顿先生冲尤金微微一笑,亲切地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拉他靠近他本人的桌子。

“您贵姓——?贵姓——?”他边问,边用手翻看着他手里的卡片。

“甘特。”尤金回答。

“啊,对——甘特先生,”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嗯——我想听一听——你课外都读了些什么书?”他开口问。

尤金心想,跟他谈一谈我自己胸中的读物怎么样呢?

他喜欢读书吗?啊——这很好。他很高兴听他谈这个。卡莱尔说(他真的希望尤金能喜欢粗鲁的老汤姆),当今真正的大学其实就是书籍的汇集。

“是的,先生。”尤金回答。

他心想这就是“牛津式教学法”吧。噢,没错——他去过那里,事实上在那里待了三年。他温和的眼睛散出光彩来。在温暖的春天徜徉在高街,驻足在书店的橱窗前,审视那些可能花很少钱就能买到的珍品。然后拜访布奥尔,要么到朋友家去喝茶,要么在曼格德林草场散散步,要么俯视四合院里年轻人的寻欢作乐。啊——啊,好地方吗?呃,他从来都不会这么说。这要看“好地方”的定义是什么了。思想不够严谨——可惜的是,他认为这一点是美国的年轻人比英国人更容易犯的毛病——大半是用词不准、言过其实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