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扣厂野餐会(第3/5页)
糕饼义卖摊上方搭了一个凉篷,并用茶巾或蜡纸盖着食物,以防苍蝇的叮咬。瑞妮提供了馅饼,但她的烘烤技术没过关。她烤的馅饼包着黏黏的、嫩嫩的馅子,外面的皮却很硬,不过有韧性,看上去像淡棕色的海草或巨大的老蘑菇。在过去经济比较景气的年头,她的这些馅饼很抢手——它们被认为是庆典的物品,而不是食品——但在今天,它们却有点卖不动。人们手头都很紧,他们想拿钱换一些他们真正想吃的东西。
我站在桌摊后面,瑞妮低声向我详细复述了最新的消息。天还没黑的时候,四个男人被扔进了河里,这可不完全是闹着玩。瑞妮说,一些有关政治的问题引起了争论,人们的嗓门也随之拔高了。除了通常的河边恶作剧,还发生了扭打混战。埃尔伍德·默里被打倒在地。他是一家周报的编辑,从他的上两代长辈手里继承了这份报纸。报纸上的大部分文章都是由他撰写的,同时他还兼顾摄影。所幸的是,他并没有被扔进水里,那样就毁了他的相机;瑞妮碰巧得知,他的那架相机虽是个二手货,却也价格不菲。他的鼻子流了血。他坐在树底下,手里拿着一杯柠檬汁,有两个女人手里拿着湿手帕围着他团团转;我可以从我站的位置看到他。
把他打倒在地是出于政治原因吗?瑞妮不得而知,但人们不喜欢他偷听他们说话。在经济景气的时候,人们把埃尔伍德·默里看成是傻瓜,也可能把他看成是瑞妮所谓的同性恋者——他没有结婚,到了他那个年龄不结婚总意味着一点什么吧——但是,只要他把参加社会活动的所有人的姓名都登出来,而且不出错,人们并不介意他个人怎样,甚至还表示有限度的赞赏。然而,当前并不是太平盛世,埃尔伍德·默里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太好管闲事了。瑞妮说,你并不想自己有一点点小事就见诸报端。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希望如此。
我看见父亲一瘸一拐地走在去野餐的工人们中间。他以他那特有的方式向人们快速地点头,给人一种突兀的感觉。他点头的样子不是向前倾而是向后靠。他那只黑眼罩也在左右移动;远远地看去仿佛是脑袋上的一个窟窿。他的小胡子像一根弯弯的獠牙横在嘴巴上方;当他要笑的时候,它会不时地收紧。他的双手则插在衣袋里。
他身旁是一位稍微年轻一点的男子,身材略高于父亲,却不像父亲那样满脸皱纹、棱角分明。你看到他就会想到光滑这个词。他戴了一顶漂亮的巴拿马草帽,身穿一套亚麻布西装;衣服看上去闪闪发亮,清新而又干净。他显然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同父亲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我问瑞妮。
瑞妮就像没看似地瞅了一眼,然后笑了一声。“他就是‘皇家传统’先生本人。他居然还会厚着脸皮到这里来。”
“我想就是他。”我说。
“皇家传统”先生就是理查德·格里芬,多伦多皇家传统针织厂的老板。我们的工人——父亲的工人——戏谑地称他的工厂为“皇家传统屎织厂”,因为格里芬先生不仅是父亲的主要竞争对手,而且还算是一个政敌。他曾在报纸上攻击父亲,说他对失业工人、靠政府救济的人以及激进分子的态度太软。他还说父亲对工会也太软;这一条毫无根据,因为提康德罗加港没有工会,而父亲对工会的怀疑态度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然而,现在出于某种原因,父亲却邀请理查德·格里芬参加野餐会以及之后在阿维隆庄园举行的晚宴,并且决定的时间也很突然。只有四天的准备时间。
瑞妮感到,格里芬先生的到来令她措手不及。众所周知,招待敌人比招待朋友还得周到一些。对她来说,要准备这样一个晚宴,四天的时间并不长,尤其是自从祖母阿黛莉娅过世后,阿维隆庄园就再也没有举行过盛大的宴会。卡莉·菲茨西蒙斯倒确实有时会带些朋友来度周末,但那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仅仅是些艺术家而已,只要受到招待,无论好坏他们都该很感激。有时候,你会发现到了夜里他们会将厨房洗劫一空,用剩下的食物做三明治来吃。无底洞,瑞妮这样称呼他们。
“总之,他是个暴发户,”瑞妮一面打量理查德·格里芬,一面嘲讽地说道,“瞧他穿的那条时髦裤子。”她不会宽恕任何批评过父亲的人(任何人,却不包括她自己),而且鄙视那些新发迹的人;他们给人的感觉趾高气扬,或者说她认为趾高气扬;而事实上,格里芬家族就像泥巴一样普通,至少他们的祖父是如此。瑞妮用一种模棱两可的口吻说,他的生意是靠欺骗犹太人起家的——这不是她看过的那些书中所说的绝技吗?不过,对于他到底是怎么样发的财,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公平地说,这些关于格里芬家族的瞎话可能是瑞妮编造的。她有时会想当然地为别人编造家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