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扣厂野餐会(第4/5页)

在父亲和格里芬先生后面走着的是卡莉·菲茨西蒙斯和另外一位女士。我猜想,这位就是理查德·格里芬的妻子——年轻、苗条、时髦,身穿一条透明的橘色麦斯林纱裙,仿佛是番茄汤里冒出的一股蒸汽。她头戴绿色的花式女帽,脚蹬一双露跟的绿色高跟鞋,脖子上扎着一条薄围巾。对这个野餐会来说,她穿得过分讲究了。我看她停下来,提起了一只脚,扭过头去看后跟上是否粘上什么东西。我倒希望她粘上东西。不过,我在想,如果拥有这样可爱而昂贵的时装,而不用穿那种规矩的、长可拖地的老式衣裙(这是当时我们必须穿的样子),那该多好啊。

“劳拉到哪儿去了?”瑞妮突然警觉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对瑞妮说话不客气已成习惯,尤其是当她把我差来遣去的时候。你不是我的母亲已成为我最尖刻的反击。

“你应该知道不能让她走出你的视线,”瑞妮说道,“什么人都可能来这儿。”什么人是她最头疼的问题之一。你不知道会有什么人闯入、干些什么偷窃和诈骗。

我发现劳拉坐在树下的草坪上,正与一名年轻的男子交谈——男子,而不是男孩——一个皮肤微黑的男子,戴着一顶浅色的帽子。从他的样子很难判断他是干什么的——不是工厂的工人,也不是做其他工作的——无法确定他的职业。他没戴领带,可这毕竟只是个野餐会。他穿了一件蓝衬衣,边上有点磨损了。看来事先未做任何准备,是无产阶级的样子。许多年轻人都在模仿这种样子——不少大学生就是如此。到了冬天,他们就穿针织的背心,上面有横条的花纹。

“嗨,”劳拉说,”你去哪儿了?这位是我姐姐艾丽丝。这位是亚历克斯。”

“你姓……?”我问那个年轻男子。劳拉怎么这么快就亲切地叫他的名而非姓了?

“亚历克斯·托马斯。”年轻男子自我介绍道。他彬彬有礼,却不无谨慎。他站起身,伸出手来;于是我同他握了握手。之后,我发觉自己也坐在他们旁边了。为了保护劳拉,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不是本地人吧,托马斯先生?”

“没错,我是来这儿走亲访友的。”听上去他像是瑞妮说的那种好青年,也就是说不穷。但也不富裕。

“他是卡莉的朋友,”劳拉说,“她刚刚还在这里,介绍了我们俩认识。他是同她坐同一班火车来的。”她解释得太多了一点。

“你见过理查德·格里芬了吗?”我对劳拉说道,“他与父亲在一起。就是那个来参加宴会的人,你见过了吗?”

“理查德·格里芬,那个血汗工厂的大亨?”年轻人问道。

“亚历克斯——噢,托马斯先生了解古埃及,”劳拉说,“他刚才正在向我介绍埃及的象形文字。”她望望他。我从没见过她用同样的眼神看过别人。惊奇,还是倾倒?很难刻画这样的眼神。

“听起来真有趣。”我说道。我能够听出自己在说有趣这个词时那种嘲讽的口气。我需要用某种方式告诉眼前的这位亚历克斯·托马斯,劳拉只有十四岁,但我无法想出一种不让她生气的方式。

亚历克斯·托马斯从衬衣口袋中掏出一盒香烟——我记得是“克雷文”牌。他轻弹烟盒,为自己抽取一支烟。令我有些吃惊的是,他抽的是成烟——这与他穿的衬衣是不相称的。成盒的香烟是一种奢侈品;厂里的工人是自己卷烟草来抽,有些人只用一只手卷。

“谢谢你,请给我来一支。”我说道。我从前只是在背地里抽过几支,那是从钢琴上的那只银盒子里偷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提出的这个要求,然后他就把烟盒递给了我。他用火柴在拇指上划着了火,递过来让我点烟。

“你不该这样,”劳拉说,“你会烧着自己的。”

埃尔伍德·默里出现在我们面前,又恢复了先前那一副正直、欢快的神情。他衬衣的前襟依然湿乎乎的,上面有一摊淡红的印迹,这是刚才那两个女人用湿手帕为他擦拭血迹后留下的;他的两只鼻孔里满是暗红的淤血。

“你好,默里先生,”劳拉说,“你没事吧?”

“有些小伙子昏了头。”埃尔伍德·默里说道,仿佛是在羞答答地告诉大家他赢了某个大奖。“好玩极了。可以吗?”说着,他用他那架闪光照相机为我们拍了一张照。他在为报纸拍摄照片之前总是先问“可以吗”,但从来不等回答就拍了。亚历克斯·托马斯举起了一只手,似乎在回避。

“这两位可爱的女士我当然认识,”埃尔伍德·默里对他说道,“那你的尊姓大名呢?”

瑞妮突然出现了。她头上的帽子歪了,满脸通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们的父亲一直在到处找你们。”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