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14页)

维托·柯里昂用冷静而通情达理的声音说:“我手头有点紧,我最近失业。请允许我拖欠几周吧。”

法努奇可以接受这个小小让步。钱已经到手大部分,剩下的等等也无妨。说服之下甚至还可能多等几天甚至就此作罢。他边喝酒边哧哧笑道:“哎呀,你这个年轻人倒是机灵。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你?小伙子你太安静了,对自己没好处。我可以帮你安排些事情,能挣大钱。”

维托·柯里昂礼貌地点点头,表示很有兴趣,拿起紫色酒罐斟满法努奇的酒杯。法努奇想到他会说些什么,觉得还是不多坐为妙,于是起身握住维托的手。“晚安啦,年轻人,”他说,“别往心里去哟。要是有什么我能效劳的,打个招呼就行。你今晚为自己办了件好事。”

维托目送法努奇下楼,走出大门。马路上满是目击者,能证明法努奇安然离开柯里昂家。维托在窗口观察,见到法努奇拐弯上了第十一大道,知道法努奇这是要回家,多半打算先放下战利品,然后再出门。很可能还要放下手枪。维托·柯里昂走出公寓,沿着楼梯跑上屋顶。他跑过一整个街区的屋顶,爬下一幢空厂房的防火楼梯,来到那幢楼的后院。他踢开后门,走前门出去。马路对面就是法努奇居住的公寓楼。

这一片廉租公寓向西只延伸到第十大道。第十一大道多数是仓库和厂房,租用给依靠纽约中央铁路跑运输的公司,他们需要就近利用从第十一大道到哈德逊河之间星罗棋布的堆场。这片空旷地区里剩下的公寓楼已经寥寥无几,法努奇那幢是其中之一,大部分住户是单身列车员、货场工人和最廉价的妓女。他们不像老实的意大利人那样坐在街上聊天,而是在酒馆里挥霍薪水。因此,维托·柯里昂发现他很容易就溜过了空荡荡的第十一大道,钻进法努奇那幢公寓楼的门厅。他在这里拔出他从没用过的枪,等待法努奇回家。

他隔着门厅的玻璃门张望,知道法努奇会从第十大道过来。克莱门扎给他看过枪上的保险,他空膛扣过扳机。不过,小时候在西西里,他九岁就经常和父亲上山打猎,经常端起当地叫“狼枪”的沉重霰弹枪开火。正因为他那么小就熟悉狼枪,杀死他父亲的凶手才判了他死刑。

他等在黑洞洞的门厅里,看见法努奇的白色身影穿过马路,走向大门。维托后退一步,肩膀抵着通往楼梯的内门。他举枪准备开火,伸出的手离大门仅有两步之遥。门向内打开。法努奇,白色的法努奇,肩宽体阔的法努奇,臭烘烘的法努奇,填满了门口那一方亮光。维托·柯里昂扣动扳机。

枪火撼动了整幢楼,声音从敞开的大门传到街上。法努奇抓住两边门框,尽量站直,竭力去掏枪。挣扎的力量扯开纽扣,衣襟左右敞开。枪露了出来,衬衫前襟靠腹部位置犹如蛛网的一团红色也露了出来。维托·柯里昂瞄得非常仔细,像是在把钢针插进血管,对着红色蛛网的中心又开了一枪。

法努奇跪倒在地,撑开大门。他发出可怕的呻吟声,一个人肉体受到巨大折磨时的呻吟声,听起来几乎有点滑稽。这个呻吟声维托记得他听到了至少三次,他把枪口抵着法努奇汗津津油汪汪的面颊,一枪打进他的脑子。从头到尾不到五秒钟,法努奇瘫倒在地死去,尸体堵住敞开的大门。

维托小心翼翼地从尸体的上衣口袋里取出大号皮夹,揣进自己的衬衫。他跑过马路,穿过对面的空厂房,来到后院,爬防火楼梯到屋顶。他在屋顶俯瞰街道。法努奇的尸体仍旧躺在门口,但见不到其他人影。公寓楼上有两扇窗户被人打开,他能看见黑乎乎的脑袋探出窗口,但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们肯定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再说这种人也不会向警方通风报信。尸体估计要在门口躺到天亮,或者哪个警察巡逻时被绊倒。公寓楼里的住户不会存心出头,引来警察的怀疑和盘问。他们会锁好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时间绰绰有余。他走过几个屋顶,进了自己那幢楼的屋顶小门,下楼回到住处。他打开门锁,进去,转身又锁上门。他翻看死者的皮夹。除了他交给法努奇的七百块,里面只有几张一块和一张五块。

皮夹翻盖里塞着一枚五块钱的老金币,多半是幸运符。就算法努奇是个有钱的匪徒,他也肯定没把家当带在身边。这证实了维托的部分猜测。

他知道他必须处理掉皮夹和手枪(当年他就知道必须把金币留在皮夹里)。他再次爬上屋顶,走过几段屋脊,把皮夹扔进一个通风井,然后倒空枪里的子弹,在屋脊上猛砸枪管。枪管怎么敲都不断。他调转枪身,把枪托砸向烟囱侧面。枪托裂成两半。再一下,枪身断成枪管和枪柄两部分。他把它们分别扔进两个通风井。枪管和枪柄从五层楼高处掉下去,却没有发出什么响动,而是陷进了底下堆积如山的稀烂垃圾。明天早晨,住户会从窗户扔出更多的垃圾,要是运气好,证据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维托回到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