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14页)
他有点发抖,但完全控制得住。他脱掉衣服,害怕溅上了污血,于是把它们塞进妻子洗衣服的铁皮桶里,用碱水和棕色洗衣皂浸泡,用水槽下的铁皮洗衣板搓洗,最后用碱水和洗衣皂洗刷铁皮桶和水槽。他在卧室一角找到刚洗好的一堆衣服,把这身衣服混进去。接着,他换上干净的衬衫和长裤,下楼在大门口找到老婆和孩子,与邻居谈天说地。
实际上,这些预防措施都是白费力气。天亮后警察发现尸体,根本没来查问维托·柯里昂。他惊讶地发现警察完全不知道法努奇被杀当晚来过他家。他本打算把法努奇活着离开他家当作不在场证明。事后他发现法努奇死了,警察只觉得高兴,并不急于追查凶手。警察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又一场黑帮处决,只盘问了有敲诈和暴力抢劫前科的无赖。维托从没惹过麻烦,所以也没有进入警方的视野。
虽然他瞒过了警察,但搭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彼得·克莱门扎和忒西奥躲了他一个星期,接着又是两个星期,最后在一天傍晚登门拜访。他们明显带着敬意。维托·柯里昂不动声色地殷勤问候,用葡萄酒款待他们。
先开口的是克莱门扎,他轻声说:“第九大道不再有人找店主收保护费了,也没有人收这附近玩牌和赌博的抽头了。”
维托·柯里昂盯着他们,没有吭声。忒西奥说:“我们可以接管法努奇的地盘。他们会付钱的。”
维托·柯里昂耸耸肩:“为什么要找我?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克莱门扎哈哈大笑。这时候他还年轻,还没有长出硕大无朋的肥肚皮,但已经有了胖子的笑声。他对维托·柯里昂说:“抢劫卡车那次我不是给了你一把枪吗?现在不需要了吧,能还给我吗?”
维托·柯里昂从侧袋里拿出一沓钞票,动作慢而用心,剥下五张十块。“拿着,我给你钱。抢完卡车我就扔掉了。”他笑呵呵地看着两人。
当时维托·柯里昂还不知道这个笑容的威力。之所以让人毛骨悚然,正是因为毫无威胁的意思,像是听到了只有自己才明白的什么私人玩笑。可是,他只在性命攸关的事情上露出这个笑容,玩笑也并不真的私密,他的双眼毫无笑意,外在性格平时又是那么通情达理和沉默寡言,因此突然摘下面具,露出真实的自我才那么吓人。
克莱门扎摇摇头。“我不要钱。”他说。维托收起钞票,静静等待。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克莱门扎和忒西奥知道他杀了法努奇,尽管他们没告诉过任何人,但几周之后,街坊邻居全知道了。百姓敬维托·柯里昂为“值得尊重的人”,但他并没有试图接手法努奇的生意和贡钱。
随即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一天晚上,维托的妻子把一位寡居的邻居带回家。这位女士是意大利人,品格无可指摘。她辛勤工作,抚养没有父亲的几个孩子。她十六岁的儿子依照意大利传统,工资袋连封口都不拆就交给母亲;十七岁的女儿是个裁缝,同样这么做。晚上,全家人把纽扣缝在硬纸板上,挣点奴工的计件工资。这位女士名叫科伦坡夫人。
维托·柯里昂的妻子说:“夫人想请你帮个忙。她遇上了麻烦。”
维托·柯里昂以为是要借钱,准备慷慨解囊,结果事情是这样的:科伦坡夫人有条狗,她最小的儿子宝贝得不得了。房东接到投诉,说狗半夜叫唤,因此请科伦坡夫人处理掉。夫人假装答应,房东后来发现夫人骗了他,于是命令她搬出去。她发誓说这次保证处理掉那条狗,而且说到也做到了。但房东实在气愤,不肯收回成命。她要么自己搬出去,要么就叫警察轰她出去。夫人把狗送给住在长岛的亲戚,她可怜的小儿子哭得可伤心了。但这也无济于事,他们眼看着就将无家可归。
维托·柯里昂和善地问她:“为什么请我帮忙?”
科伦坡夫人对他妻子点点头:“她叫我来请你帮忙。”
他吃了一惊。他妻子从没问过他为何要在杀死法努奇的那天晚上洗衣服,从没问过他这个没工作的人靠什么挣钱。即便此时此刻,她还是面无表情。维托对科伦坡夫人说:“我可以资助你点钱来帮你搬家,是这个意思吗?”
女人摇摇头,她泪流满面:“我的朋友全住在这儿,都是和我从小在意大利长大的姑娘们。我怎么能搬到别的地方,和陌生人生活?我想请你说服房东让我留下。”
维托点点头:“这个没问题,你不用搬家。我明天一早就找他聊聊。”
他的妻子对他露出笑容,他不明所以,但很高兴。科伦坡夫人有点不放心。“那个房东,你确定他会答应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