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都市(第9/12页)
“见鬼。我不知道。我跟管事的一个老不死的吵架了……他住马厩隔壁;我洗马车的时候他非让我去擦他房间的地板……他老婆,长得这个模样。”贡戈边嘬嘴唇边对眼儿。
马可大笑。“最神圣的圣母玛丽亚!”
“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他们一下就明白了。然后我点点头,说了声‘好吧’。我每天8点去干活,晚上6点才下班,而他们还给我好多额外的脏活让我干……昨晚他们让我打扫浴室的马桶。我摇头……那是女人干的活儿……她发起火来,大吵大嚷。然后我就说英语了……去你妈的吧,我对她说……然后那个老不死的过来,拿一条马车鞭子把我赶到街上,还说不给我这周工钱了……我们对骂的时候,他叫来一个警察,我正要对警察解释那老不死的欠我这周的10块钱工钱,他说‘你找死’,还用木棒劈里啪啦打我的脑袋……他妈的……”
马可的脸红了。“他说‘你找死’?”
贡戈嘴里塞满炸甜圈,直点头。
“他自己是个发霉的爱尔兰穷鬼,”马可用英语嘀咕着。“我受够这个发霉的破镇子了……”
“全世界都一样,警察打咱们,富人用根本不够买顿饱饭的工钱欺负咱们,这是谁的错?……上帝!你的错,我的错,埃米尔的错……”
“这样的世界不是我们弄出来的……是他们,或者也许是上帝弄的。”
“上帝站在他们那一边,跟警察一样……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要杀了上帝……我是个无政府主义者。”
贡戈哼哼着,“灯下的资产阶级名叫上帝。”
“你跟我们是一伙的吗?”
贡戈耸耸肩。“我不是天主教徒,也不是新教徒;我没钱,也没工作。你看。”贡戈用一根脏手指头指着裤子膝盖处的口子。“那是无政府主义者……天啊,我要去塞内加尔做个黑鬼。”
“你看着已经像个黑鬼了。”埃米尔乐了。
“所以他们叫我贡戈嘛。”
“不过你的想法很蠢,”埃米尔接着说。“哪儿的人都一样。就是有些人有钱,有些人没有……所以我才来纽约。”
“上帝!我觉得好像回到25年前了……等你像我这么大,你就懂了。你不会时常觉得羞耻吗?这里,”他用指关节敲敲胸膛,“我觉得这里发热,里边好像堵住了……然后我对自己说‘勇敢些,我们的时代即将来临,该我们的天下了’。”
“我对自己说,”埃米尔说,“你总有一天能发财。”
“听着,离开托里诺港之前,我最后去看了一次妈妈,还参加了同志集会……一个古巴来的家伙站起来发言……又高又瘦,非常英俊……他说革命后就不会有特权,不再有人靠别人养活……警察、政府、军队、总统、国王……他们就有特权。特权不是真实存在的,是幻觉。做工的人把那当真是因为他们相信。今天我们大梦初醒,不再信仰金钱和财产。我们将不再需要炸弹和路障……宗教、政治、民主,会让我们时刻保持清醒……大家要向人们传播:醒来吧!”
“你吃完出去的时候,我跟你一起走。”贡戈说。
“你认识我说的那个人吗?那人名叫艾利戈·马拉泰斯达,除了加里波第(Garibaldi Giuseppe<1807-1882>,意大利爱国者,将军。——译注),意大利人里数他最伟大。他一辈子不是在监狱里就是被流放,去过埃及、英格兰、南美,哪儿都去过。如果我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我就不怕他们了;任凭他们把我吊起来,枪毙我,我不怕,我很高兴。”
“那家伙一定是疯了,”埃米尔慢慢地说。“他一定疯了。”
马可咽下最后一滴咖啡。“等等。你们太年轻了。你们将懂得……他们会让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明白……记住我的话……也许我太老了,也许我快死了,但是工人阶级从奴役下觉醒的那天即将到来……那时你可以在街上走,而警察都跑掉了;那时你进银行,钞票都堆到地上啦,你只需弯腰去捡,仅此而已……全世界的工人都要准备好。甚至在中国也有同志……你们法国的公社就是个开端……如果我们失败了,还有其他人……”
贡戈打个哈欠,“困死了。”
外面,柠檬色的晨雾打湿了空无一人的街道,水滴沿着房檐、栅栏、防火梯和垃圾桶边流下来,水花跳跃,砸碎了建筑物之间的大块阴影。路灯已经熄灭了。在一个拐角处,他们仰望百老汇,那里狭小焦枯,似乎被一把火烧过。
“我从没见过清晨,”马可说,从嗓子眼儿里发出声音,“我对自己说,也许……是今天。”他清清嗓子,一拳打在路灯基座上;然后他蹒跚着,急促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离开另外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