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元(第6/10页)

当他提着第一篮煤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饥肠辘辘使他脚步不稳,头重脚轻,不过他还是很高兴有工作可做,这可比无休止地拖着脚步走街串巷、不停地躲避街车和马车强多了。

“你没工作吧,小伙子?”她问他。这时他提着空篮子回来,简直喘不过来气儿。

“我猜我还没习惯城市生活。我在农场出生长大。”

“那你干吗要到这个可怕的城市里来?”

“在农场待不下去了。”

“如果这个国家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离开农场来到城市,那可就糟了。”

“我以为我能找个码头工的活儿,夫人,可是他们就地解雇了好多人。也许我可以出海当个水手,可是他们不要新手……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多可怕……可怜的小伙子,你怎么没去救济所之类的地方?”

巴德提着最后一篮子煤进来的时候,发现餐桌的一角放着一碟冷炖肉、半条陈面包和一杯有点发酸的牛奶。他飞快地吃着,几乎连嚼都不嚼,然后把剩下的一点陈面包放进衣兜里。

“吃饱了没有?”

“谢谢你,夫人。”他点着头,嘴里还塞着一嘴食物。

“你可以走了,非常感谢。”她把一枚25分硬币放在他手里。巴德对着手掌里的硬币眨眨眼。

“可是,夫人,你说你会给我一块钱的。”

“我从来没那么说过。我在想……如果你不马上离开这里我就给我丈夫打电话……事实上我很想通知警察……”

巴德一言不发,把硬币揣进衣兜,慢吞吞地走了。

“真是不知感恩图报。”关门的时候他听见那女人轻蔑地说。

他的胃绞痛。他用拳头紧紧按住肋骨,又向东边走去,沿着长长的社区河边走。他随时想呕吐。如果我吐出来,对我没什么坏处。他走到街的尽头,在码头上的垃圾堆旁躺下来。身后飘来淡淡的蛇麻草味儿和机器轰鸣的酿酒厂的甜味儿。日暮时分的光线照在工厂面朝长岛的窗户上,玻璃因反光而发亮,拖船的舷窗闪闪发光。阳光在褐绿色的水面上留下一道道弯弯曲曲的黄色和橙色,晒热了一艘逆流而上缓缓驶向地狱门大桥的帆船的顶帆。他体内的痛楚减轻了。他身体里有一种像落日般闪光发热的感觉。他坐起来。感谢上帝,我没有吐出来。

黎明,甲板上潮湿寒冷。如果把手放上去摸,会感到船边的栏杆都是湿的。港口褐色的海水闻起来像洗脸水,沙沙地响,轻柔地拍击着船身。水手们把舱门推开。铰链吱吱钮钮地响,小型发动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一个穿蓝罩衣的高个男人站在发动机的控制杆旁边,整个脑袋被蒸汽团包着,像块湿毛巾。

“玛蒂,今天真的是7月4号吗?”

母亲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乘升降梯来到晚餐室。乘务员正在往台阶底下码白菜。

“玛蒂,今天真的是7月4号吗?”

“是的,亲爱的,恐怕是的……在节日这天到达真讨厌。但是我还是认为他们都在下面接我们。”

她穿着蓝色哔叽,戴着棕色长面纱,牵着一只红眼睛的棕色小动物,它的脖子上绕着一圈牙,真牙。它身上有樟脑球味儿,拆开的箱子味儿,还有乱扔着棉纸的衣橱味儿。晚餐室里很热,墙的那一边有发动机的呜咽声。他困得在掺了咖啡的热牛奶杯上直点头。三声钟响。他的头猛地一垂。随着船身摇晃,碗碟丁当作响,咖啡也溅了出来。随即,船锚“轰”地一声掉下水,锚链稀里哗啦地响,然后逐渐安静下来。玛蒂站起身透过舷窗往外看。

“今天天气不错。我想灼热的阳光会穿透薄雾……亲爱的,想想看,终于到家了。亲爱的,这儿就是你出生的地方。”

“而且今天是7月4号。”

“真不走运……吉米,现在你必须向我保证你要待在甲板上,行动要小心。妈妈要打包行李。向我保证你不会受伤。”

“我保证。”

他用脚趾钩住吸烟室门口的铜门槛,在甲板上爬着,然后站起来擦擦裸露的膝盖,此时他恰好看到太阳冲破巧克力色的云层,并在油灰色的海水上射下一道明亮的红色。耳朵上长雀斑的比利正在对一艘黄白相间的拖船上的人们挥动着一块手绢那么大的丝绸旗子。他那一派的人,比如妈妈,都拥护罗斯福而不是帕克。

“你看到日出了吗?”他问,好像那是属于自己的。

“你知道我是从舷窗里看的。”吉米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丝绸旗子,然后走开。另一侧距陆地很近,最近的海岸上种满树,还有宽敞的灰顶白墙的房子。

“小伙子,回家的感觉如何?”一个穿粗花呢、垂着胡子的先生问他。

“纽约就是这样的?”吉米指向水的那一边,水面波澜不惊,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