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尼尼微的重负(第11/12页)
折叠门那里探出一个脑袋。一个头发长得盖住眼睛的红脸男人走进来。“我给你们拿杯金酒如何?你们这是在庆祝谁的葬礼呀?”
“我要上床睡觉了,不喝酒。”希尔德布兰不高兴地说。
“我们是在庆祝费城的圣阿洛伊修斯的葬礼,他既是童贞男又是殉道者,不管什么季节都戴一顶草帽。”赫夫说。“我想喝点金酒。我得走了。再见,鲍勃。”
“再见,神秘的旅行者。让我们知道你的地址,听见没有?”
前面的大房间里到处都是金酒瓶和大麦啤酒酒瓶,烟灰缸里放着只吸了一半的香烟,有人在跳舞,有人四肢摊开躺在沙发上。唱机里永无止尽地播放着“女士……听话的女士”。赫夫的手里被塞进一杯金酒。一个女孩朝他走过来。
“我们一直在谈论你。你知道吗,你是个充满神秘的男人。”
“吉米,”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尖声说,“有人怀疑你是短发匪帮的人。”
“你干吗不以犯罪为业,吉米?”那女孩说着用胳膊搂住他的腰。“我会参加你的审判,真的,我一定参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以犯罪为业?”
“你看着吧,”从厨房里拿出一盘碎冰的弗朗西斯·希尔德布兰说,“有神秘的事情在发生。”
赫夫把女孩的手拉到身边,让她跟自己跳舞。她总是踩他的脚。他带着她转圈,直到他背对着房门。他打开门,跳着狐步带她进入大厅。她机械地张着嘴等待被吻。他很快地吻了她一下然后按了按帽檐。“晚安。”他说。那女孩开始哭起来。
来到街上,他深吸一口气。他觉得高兴,比长时间的接吻还高兴。他摸索着手表,这时他想起来已经把表当掉了。
一个在任何季节都戴一顶草帽的人的不朽传奇。吉米·赫夫傻笑着沿着二十三街朝西走。给我自由——帕特里克·亨利边说边戴上他的草帽(这是5月1日)——否则我宁可死。然后他得到了死亡。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偶尔有辆送奶车卡嗒响着驶过,切尔西那边的砖房黑漆漆的……一辆出租车驶过,车里面的人在唱歌。在第九大道的街角,他发现两只像白纸上的洞似的眼睛——一个穿雨衣的女人站在门廊里向他招手。更远处,两个英国水手正操着伦敦腔醉醺醺地在争论。他走近河边的时候,空气中的雾更浓了。他能听到远处的蒸汽船发出低沉而柔和的汽笛声。
他在破旧的、亮着红灯的等候室里等了很长时间。他坐着高兴地吸着烟。他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没有任何未来,只有浓雾弥漫的河水和亮着一排灯、像是黑人的微笑似的渡轮。他站着,把帽子放在栏杆上,感觉到河风吹拂着头发。也许他是疯了,也许这是健忘症,这种疾病有一个很长的拉丁文名字,也许他们会发现他在霍布肯摘树莓。他的笑声如此之大,以至于过来开门的老头突然朝他瞪眼。咕咕,灯塔里的蝙蝠,他对自己说。也许他是对的。天啊,如果我是个画家,也许他们会让我在疯人院里作画,我会在费城的圣阿洛伊修斯的头上画草帽而不是光环,在他的手里画铅棍——就是那铅棍使他殉难的,然后再画一个小小的我伏在他脚边祈祷。渡轮上唯一的乘客。他在船上漫步,就像渡轮是属于他的似的。我临时的游艇。朱庇特神啊,夜晚是如此令人忧郁,他喃喃自语。他不断地试图向自己解释为何这般高兴。不是因为我喝醉。也许我疯了,但我不这么认为……
渡轮开动前,一辆马拉的车也上了船。那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装满鲜花,赶车的是一个高颧骨、棕色皮肤的小个子男人。吉米·赫夫绕着马车转了一圈;马儿萎靡不振,车子歪歪斜斜,但是车上却是一派欢乐的景象:红色和粉色的天竺葵,康乃馨,香雪兰,含苞待放的玫瑰,还有蓝色菊花。花里散发出浓郁的春天土壤的气息、湿润的花盆和花房的气息。赶车人伛偻地坐着,帽子盖在眼睛上。吉米在一刹那间有股冲动想要问他带着这么一大车鲜花要去哪里,但是他遏制住自己,然后走到船头去。
在河上黑色的雾气中,渡轮忽然打了个哈欠,黑色的嘴里射出一束灯光。赫夫匆忙穿过无底洞似的黑暗走到雾气笼罩的街道上。然后他走上一个斜坡。他脚下是马路,耳边传来货车的咔哒声和机器的轰鸣声。走到山顶的时候他停下来回头看。除了浓雾中一排模糊的灯光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他接着走,在呼吸中、血液的流动中、在踩在人行道上的脚步中寻找乐趣。两边的房子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雾气逐渐消散,清晨的薄曦在远处显现。
初升的太阳照在他身上。他沿着一条水泥路向前走,路两边是垃圾场,堆满冒着烟的垃圾。红色的阳光穿透薄雾照着生锈的发动机、废旧的卡车、福特轿车的车架和一大堆看不出形状的腐锈的金属。吉米加快脚步离开那里烧焦的气味。他饿了,他的大脚趾开始磨出水泡。在一个闪着红灯的十字路口有一个加油站,对面是一辆餐车。他谨慎地用最后的一枚20分硬币买了早餐。他只剩下3分钱,这些钱要么能给他带来好运,要么就是厄运。一辆运家具的黄色大卡车在外面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