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尼尼微的重负(第9/12页)

汽车厉声呼啸着冲过街道,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等待过马路。艾伦觉得那男孩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蹭了她一下。她躲开了。在杨梅的香气中有一瞬间她闻到他身上不洁的味道,那是移民的味道,住艾利斯岛和住廉价公寓的人的味道。在一片欢乐景象的5月的街道上,她闻到令人不快的人挤人的味道,就像下水道和拖布徐徐散发出的味道一样。她迅速地穿过街道。她走进一扇门,门外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小铜牌:

苏布莉娜夫人

精制各种礼服

她几乎已经忘掉了苏布莉娜太太那种猫似的笑容。一个肥胖的黑发女人(也许是俄罗斯人)伸开双臂从帘子后面走过来欢迎她,而其他顾客只能嫉妒地坐在走廊上的沙发上等候。

“亲爱的赫夫太太,好久不见啊,你的衣服我们一周前就做好了。”她用过于做作的英语大声说。“啊,亲爱的,等等……非常漂亮……哈珀斯哥特先生近况如何?”

“我一直很忙……你知道我快要辞职了。”

苏布莉娜夫人点点头,了解似的眨眨眼睛,然后掀起织锦挂毯带着她走到店的后面去。

“啊,你看看……不能这么干,所有的褶皱都能看出来。不过会熨平的。请原谅,亲爱的。”搂在她腰上的胖胳膊紧贴着她。艾伦往边上让了让……“您是纽约最美丽的女人……安吉莉卡,把赫夫太太的晚装拿来。”她的声音像老鼠一样刺耳。

一个双颊深陷、面容憔悴的金发女孩托着衣架走进来。艾伦脱下身上考究的灰色便装。苏布莉娜夫人围着她喋喋不休。“安吉莉卡你看,多么美的肩膀,这头发的颜色……啊,完美得就像做梦。”她边说边像只想搔后背的猫一样转来转去。晚装是淡绿色的,有红色和深蓝色的条纹。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这样的晚装,我穿够蓝色和绿色的衣服了。”

苏布莉娜夫人嘴里咬着别针,正在摆弄晚装的裙脚。“完美而纯粹的希腊风格,系上腰带就像雅典娜……适合盎然的春意……简直是安奈特·凯勒曼的翻版,高举自由之灯,聪明的童贞女。”她咬着别针嘟囔着。

她说得没错,艾伦想,我的容貌不再年轻。她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然后我的时光逝去,更年期、戴上围嘴、做整容手术。

“看着我,亲爱的,”女裁缝站起身从嘴里拿出别针,“这是本店的杰作。”

艾伦忽然觉得很热,有某处尖锐的纤维刺痛了她,染色丝绸和棉布的味道让她头痛。她急切地想回到街上去。

“我闻到烟味,出事了!”金发女孩忽然大叫。“嘘——嘘——”苏布莉娜夫人发出嘘声。她俩消失在一扇挂着镜子的门后。

苏布莉娜裁缝店后面的房间里,安娜·柯恩正就着窗外的光线用非常细的针缝着裙子花边。她前面的桌子上放了一大叠白纱,像是一摊蛋白。“查理,我的孩子,哦查理,我的孩子。”她哼唱着,用非常细的针缝着自己的未来。如果埃尔默愿意娶我,那我们还能继续交往下去;可怜的埃尔默,他是个好孩子,可是太不切实际。可笑的是他竟然会迷上我这样的女孩。他生不逢时,如果生在革命年代他肯定能成为一个伟人……等我成为埃尔默夫人就不能再参加晚会了。不过也许我们可以攒钱在街上找个好地点开个商店,在那儿比在市区更容易挣到钱。时髦的巴黎女子。

我敢说我比那个婊子强。如果你是自己的老板,你不用担心罢工,也不用怕别人说你是工贼……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机会。埃尔默说那是胡说。只有革命工人们才有希望。“哦我为哈里疯狂,哈里也为我疯狂”……埃尔默穿着大衣站在电话总局门口,戴着耳罩,又高又壮。革命已经拉开序幕。红色卫队正朝第五大道走来。安娜梳着金色的发卷抱着一只小猫咪跟他一起从最高层的窗户里探出身。鸽子挥舞着翅膀在他们下面飞过。第五大道上一片鲜红的旗子,乐队演奏的乐器闪闪发光,嘶哑的声音用犹太语高唱《红旗》;远处有一面旗帜在风中飘舞。“快看,埃尔默,亲爱的”,上面写着支持埃尔默·达斯金竞选市长。他们在所有的办公大楼里翩翩起舞……鼓声。鼓声。跳舞……鼓声。鼓声……也许我的确爱他。娶我吧,埃尔默。可爱的埃尔默热情似火,用强壮的手臂压碎我吧,埃尔默。

她边做白日梦边挥舞着细针。白纱亮得晃眼。突然从白纱里伸出许多红色的手,红纱包围着她,缠绕着她的头,她无法挣脱。烟雾遮住了窗外的光线。房间里充满浓雾和尖叫声。安娜站着用手扑打着身体周围燃烧着的白纱上的火苗。

艾伦站着注视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织物的焦味更浓了。她焦灼地踱了几步之后就走进去,穿过一个挂满衣服的走廊,穿过呛人的烟,她看见一个大工作间里许多双惊慌的眼睛。那些尖叫着的女孩都蜷缩在苏布莉娜夫人身后。后者正拿着一个灭火器朝工作台上成堆的纺织品喷射。她们悲叹着在烧焦的织物里挑挑拣拣。她瞥见裹在残破的衣袖里的一条手臂,一张熏黑的脸,和一个可怕的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