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6页)

“你先把剪刀拿来。”

铁匠在他的袋子里摸索一阵,拿出一柄生了锈的大剪刀来。驼背一把抢过去,拿到亮光底下,开开合合地摆弄着,爱不释手。

“哎呀,你真了不起,你的手艺可真好。”这把剪刀叫驼背看得目瞪口呆,赞不绝口。

“怎么样?”犹大使劲摇撼他,叫他回到刚才谈论的问题上来。

“今天晚上就叫他睡在你这里。”驼背把话说完,马上抓起剪刀,走了出去。

送葬的人这时已经回来了。因为耶和华的风把他们吹得团团转,不断摔倒,这些人并没有走出多远去。他们找到一个坑,把尸体滚下去,然后就找哈巴谷长老念祈祷词,可是哈巴谷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最后还是拿撒勒来的拉比俯身在坑边上,对灵魂已经飞升的肉皮囊讲了一段话:“你本来自泥土,终又归入泥土。你体内灵魂已去,你已尽了自己职责,如今又有何用?肉体啊,你已经尽了职责:你曾帮助灵魂贬临人世,多少寒暑,行走在尘沙石砾上,叫它犯罪、痛苦、向往天国——那是它的本土,向往上帝——那是它的父亲。肉体啊,院长已无需于你,归去吧!”

就在教士讲这番话的时候,一层细沙已经落在院长的尸体上;脸、胡须和双手都已隐没。这时又刮起几阵尘沙,于是僧侣们便匆匆回去了。当那半疯的驼背僧抢走羊毛剪刀、离开铁匠的时候,他们都已躲进了修道院。他们个个叫沙尘迷了眼,嘴唇干裂,腋窝被衣服磨痛。他们还抬回来老哈巴谷,那是他们在归程上发现的;老哈巴谷半个身子已经埋在沙子底下了。

老拉比用一块湿布擦了擦眼睛、嘴和脖子,就面对已经空了的院长的高座蹲在地上。他听着耶和华的呼吸在关紧的门外肆虐;它要把世界烤焦,要把它整个抹掉。众先知的形象出现在他脑子里,一一从他眼前走过。正是在这样炙人的热风中他们呼唤着上帝,而当万物的主宰走近时,他们的嘴唇和眼睛一定也同今天这样感到火烧似的疼痛。“当然是这样!上帝就是一股灼人的热风,是一道闪电。这我知道。”他自言自语说。“他不是花枝绚烂的果园。人的心是一片绿叶,上帝把叶茎一折叶子就枯萎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们该做什么才能使他对我们温柔些?如果我们献给他羊羔作祭物,他就喊:我不要这个,我不吃肉;只有圣歌能消除我的饥渴。如果我们张口唱圣歌,他又喊:我不要听空洞的言辞。你们要献给我小羊的肉,你们亲生子的肉,独生子的肉,那才能消除我的饥渴。”

老拉比叹了口气。对上帝的思考使他又生气又疲劳不堪。他的目光往远处看了看,想找个角落躺一会儿。修道院的僧侣彻夜不寐,这时早已回到各自的小房间,他们要睡一会儿,要在梦中再看到院长。院长的鬼魂要在修道院盘桓四十天才离开,在这四十天内它要走进他们的幽室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劝诫他们或者责骂他们。就这样他们都早已躺下了,既是休息也要在梦中见到院长。老拉比环顾四周,但一个人也没看到。院长这间屋子已经空了,只有那两条大黑狗。黑狗已经走进屋子,正趴在镶着石块的地面上,一边闻着院长的座位,一边哀哀号叫。室外,狂风敲打门扇,也想闯进这间屋子。

老拉比本想就在两条狗旁边卧下,但他发现马利亚的儿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望着自己,睡意马上从他枯涩的眼皮上逃遁了。他惶惑地坐起来,向他侄儿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年轻人似乎早已等待着这个时刻了。他唇边挂着苦笑,走到拉比身边。

“坐下,耶稣,我要跟你谈谈。”

“我在听着呢,”年轻人回答,说着就在他身旁跪下,“我也有话要跟你说,西缅伯父。”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母亲跑遍各个村子,到处找你。她伤心极了。”

“她找我;我找上帝。她同我永远碰不到一起。”年轻人说。

“你真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你从来不爱你父母;你不像是一个做儿子的。”

“这样对他们更好。我的心是一块燃烧的煤,挨着谁就要把谁烫着。”

“你怎么回事?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是不是一直追寻什么?”拉比说;他伸着头,想更清楚地看一看马利亚的儿子。他看见年轻人的眼里满是泪水。“你内心有什么痛苦?你正被它折磨、吞噬着。你把它坦白对我说出来,就轻松了。深深埋在心底的那件隐痛……”

“哪一件?”年轻人打断了拉比的话。脸上再一次露出苦笑。“不是一件,是许许多多!”

他那令人心酸的一声叫喊简直把伯父吓坏了。老人把手放在侄子的膝头上,想给他一些勇气。“你就对我说吧,孩子,”他亲切地说,“把你的痛苦都亮出来,把它们从你的肠肚底下倒腾出来。罪恶只在阴暗的地方滋长,它们见不得阳光。不必害臊,也别害怕——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