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我们驶近铁路轨道和金日酒家之间一段不长的公路时,我看到了他们。起初我并没有认出来是些什么人。这帮人在公路上稀稀拉拉地蹒跚着。太阳把公路晒得火辣辣的,路边冒出的杂草被踏得乱七八糟地趴在地上。从路当中的白线到路边,去路都给他们堵住了。我暗暗地在诅咒。他们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可是诺顿先生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越过车前锃亮的散热器的曲线看去,这伙人像一串囚犯正被押出去修路。可是囚犯通常是被拴成单排,而且我又没有看到骑马的看守。车子开近了,我认出退伍军人穿的那种宽大的灰色衬衫和裤子。该死,他们也上金日酒家去。
“来点酒,”我听到身后诺顿先生说。
“一会儿就到,先生。”
正前方,我看到那个自认是军乐队指挥的老兵神气十足地走在队伍前面。他一面迈着大步,大摇大摆、精神抖擞地径直往前走,一面对别人发号施令,把一根手杖举过了头。好似合着音乐的节拍在上下挥动。我把车子减速,看他转身面对着那群人,把手杖直握在胸前,放缓了步子。那些人仍然不理睬他,散成一片朝前走,有的三五成群边走边谈,有的指手画脚地自言自语。
突然,乐队指挥看到了我们的车子,向我挥动着他那根手杖指挥棒。我按了按喇叭,老兵们都走到一边,车子便小心翼翼往前移动。他却两腿叉开,双手贴在后腚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怕撞倒他,赶紧踩住刹车。
这位乐队指挥穿过人群,急匆匆向汽车跑了过来,用手杖敲打车头。
“你他妈的算老几,敢来冲队伍?回我口令。谁是你们单位的指挥官?你们这些开车的杂种都很放肆。回我口令。”
“这是潘兴将军4的车子,先生,”我记得听人说过,他一听到战时总司令的名字就会肃然起敬,所以我就这么随口说了。果然他那凶狂的眼神消失了,往后退了一步,生硬而准确地行了一个举手礼。稍停,他将信将疑地朝后排座位投去一瞥,又咆哮了起来:
“将军在哪儿?”
“后头,”说着,我扭头一看,诺顿先生正想直起腰来,脸色苍白,显得非常虚弱。
“什么事?怎么停下来啦?”
“中士叫我们停车,先生……”
“中士?什么中士?”他坐直了。
“将军,就是您吗?”老兵问道,随即又行了一个举手礼。“我不知道您今天视察前线。非常抱歉,先生。”
“什么……?”诺顿先生问。
“将军有急事,”我连忙说。
“当然,”老兵说,“他得视察好多地方呢。现在军纪松散,简直乱了套。”随即他对路上走着的人们喊道:“别他妈的挡住将军的路。潘兴将军要过去。给潘兴将军让路。”
他让到了一边。为了闪开这批人,我急忙把车子开过了白线,在反方向的车道上行驶,直奔金日酒家。
“那是谁啊?”诺顿先生在后排座位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一个过去的士兵,先生。一个退伍老兵。这些人是退伍老兵,都患有弹震症。”
“守护员在哪儿?”
“我一个也没有看到。不过这帮人还不致动武伤人。”
“即使这样,也应该有人看管。”
我得趁他们到达之前赶到酒家并且离开那儿。这一天是他们找妓女的日子。金日酒家一定吵闹不堪。我寻思他们总共该有五十人左右,其他人不知上哪儿去了。不管这个,我得赶紧去,弄到威士忌就跑。可是诺顿先生是怎么回事呢?他干吗为特鲁布拉德这样沮丧呢?我曾感到羞愧,我有几回几乎要笑出来,可他却给弄病了。也许得给他找个医生瞧瞧。见鬼,他又没有讲要医生。特鲁布拉德这个杂种真该死。
我盘算着,要快步跑进金日酒家,弄它一品脱酒,马上就走。这样,他就不会看到酒家里面的情况了。往常除非是听说从新奥尔良市来了一批姑娘,我才会跟些小伙子一块儿来玩玩,否则我是很少独自上这个地方来的。学校曾经要求金日酒家从事正当营业,可是当地白人不知怎么插了一手,因而毫无结果。学校只好整整被发现去金日酒家的学生。
诺顿先生躺在座位上像是昏昏入睡了。我下了车,跑进了酒家。我想跟他讨钱,后来还是决定自己掏腰包。走到门口,我站住了。里面已经客满,挤满了身穿宽大灰色衬衫和长裤的退伍士兵和围着浆得发硬的方格紧身短工作裙的女人。走了气的啤酒气味像一根棍棒在嘈杂声和自动电唱机的喧闹声中向人们当头打来。我刚进门,一个表情呆滞的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木然凝视着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