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10页)
“此刻还不走,”他说。接着对那医生说,“我很感兴趣。后来你出了什么事儿?”一滴水溅在他的眉毛上,亮晶晶的好似一粒活性金刚石。我走了过去,往一张椅上一坐,心想:该死的老兵,见鬼去吧!
“你真的想听?”老兵问道。
“当然啰。”
“那么,也许这位年轻人可以到楼下去等……”
我一打开门,楼下的叫喊声和破坏声一下就涌了上来。
“不,也许你该呆在这儿,”矮胖子说。“如果我在那山上做学生的时候偶然听到一点我将跟你说的话,也许我就不会成为今天这样的牺牲品了。”
“年轻人,坐下来,”诺顿先生命令说。“你原来也是这所学院的学生。”他转脸对老兵说。
我又坐了下来,听这矮胖子向诺顿先生讲他如何上大学,后来如何成了一名医生,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又如何到了法国。可是我心里想着布莱索博士,暗暗地发愁。
“你行医可有成就?”诺顿先生问。
“有一些。我做过几次脑外科手术。赢得了一点小名气。”
“那你为什么要回国呢?”
“怀乡啊!”老兵说。
“那么你在这……干什么呢?”诺顿先生问。“有你这样的才能……”
“得了溃疡病,”矮胖子说。
“这实在太不幸了。可是得了溃疡你怎么就放弃了你的事业了呢?”
“也并没有真正放弃,不过得溃疡之后,我知道我的工作并不能给我带来尊严。”老兵说。
“听来你有点抱怨了,”诺顿先生说。这时门突然开了。
一个红发棕肤的女人把头探了进来。“白人可好呀?”说着就跌跌撞撞地进来了。“白人,宝贝儿,你算醒啦。要不要喝口酒?”
“现在不喝,赫斯特,”老兵说。“他还有点虚弱。”
“他看上去的确是很虚。所以他得喝点酒,给他血里补点铁质。”
“别,别,赫斯特。”
“好,好……不过你们怎么啦,怎么都像参加丧礼似的?难道你们不晓得这是金日酒家吗?”她跌跌撞撞地歪到我这边来了,一面优雅地打嗝,一面摇摇晃晃。“看你们这些人。这个学生好像吓得要死,这个白人仿佛把你们两个当成了狮子狗。你们都快活点儿吧!我下楼去叫哈利给你们送酒来。”她从诺顿先生身边走过,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我看他的脸倏地红了。“快活点,白人。”
“哈,哈!”老兵放声大笑。“你脸都臊红了,这说明你好多了。别难为情。赫斯特是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是个为人慷慨、医术高超的治疗专家,经她手一摸,就会手到病除。她做导泻具有神效——哈,哈!”
“您面色好多了,先生,”我说,急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老兵说的话我能懂,但究竟什么意思我又不清楚了。我感到不自在,诺顿先生看上去也跟我一样。有一点我非常了解:这个老兵对白人的举动过分随便,难免要惹出事来。我本想告诉诺顿先生这个人神经不正常,可是听他这样跟白人说话,我却感到一种胆怯的痛快。那个女人,得另当别论。一件男人摆脱不掉的事情,女人可以甩手走开。
我焦急得浑身冒汗,可是老兵仍喋喋不休。刚才虽中断了一下,但他谈兴未减。
“休息,休息,”他说,目光固定在诺顿先生身上。“时钟已经倒转了,楼下那股破坏力量已无法控制。他们可能会突然认出你的真实身份,那你的生命就顶不上一张破产的股票了。你就会像股票一样,被他们戳满了洞,一笔勾销,宣布失效,那你就会成为人所共知的磁铁,吸引上许许多多散落的螺丝。那你又怎么办呢?这种人并不是金钱所能收买的。休珀卡戈一倒,像被宰了的牛一样失去了知觉,以后他们就不管什么价值不价值了。有的把你奉为伟大的白人父亲;有的把你看作对灵魂施行私刑的恶魔,可是对于我们所有的人来说,你意味着混乱,现在甚至殃及了金日酒家。”
“你在说什么呀?”我问他说,脑子里揣摩不透,他怎么说起施私刑的人来啦?他真比楼下那些人还要疯。我看也不敢看诺顿先生,他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表示异议。
老兵锁紧了眉头。“这个问题我只有回避才敢正视。这完全是一个极端愚蠢的主张。通过精心培养掌握了手术刀的这双手却渴望摸弄枪栓。我回国本想拯救生命,可是却遭到了拒绝,”他说。“十个戴面具的人深更半夜把我拉到城外,用鞭子抽打我,只因为我救了一条性命。我被迫忍受最大的屈辱,因为我有一双技术熟练的手,而且我相信,我的学问能给我带来尊严——不是财富,而是尊严——还能给其他人带来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