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10页)

“这些人已经失去了自制能力,”在喧闹声中他对我说。“我想你还是离开好。”

“我是打算走,”我说,“只要我能挤过去找到诺顿先生就走。”

诺顿先生已不在原处。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叫唤他的名字。

我找了半天,最后总算在楼梯下面找到了他。不知怎么弄的,他让推推搡搡、晃晃荡荡的一伙人挤到了那里。他四肢平伸地瘫在一张椅子上,活像一只年老的洋娃娃。在昏暗的灯光下面,他的五官白皙而轮廓分明,闭着的眼睛线条十分清晰,脸盘儿也好似精雕细刻出来的。在一片喧嚣中我大声叫唤他的名字,可是他毫无反应。他又失去了知觉。我摇晃他,先轻轻地摇,后来使劲地摇,可是他皱纹重叠的眼帘一动也不动。人们到处转动,不知什么人猛地将我一推撞在诺顿先生身上,刹那间,离我眼睛二英寸处隐约出现了白乎乎的一团。原来是他的面孔,可是我仍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惧。我从来没有跟白人靠得这么近。惊慌之中,我竭力想溜走。他的一双眼睛闭着比睁着还要令人生畏。他像无形的白色幽灵,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这幽灵虽早已存在,只是在金日酒家的这片狂乱之中才显露真相。

“别叫喊啦!”有人命令道。我只觉得被人拽开了,一看原来是那个矮胖子。

我忙把嘴闭起来,因为我这才意识到那尖叫声原来是打我喉咙里发出来的。他向我抿嘴苦笑,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这就好,”他对着我耳朵高声喊道。“他只是个人。记住这点。他不过是个人!”

我想告诉他诺顿先生远远不止如此,他是个富有的白人,此刻由我照料。可是一想到我要对他负责,就连说也不敢说了。

“我们把他弄到楼台上去吧,”那人说着,把我往诺顿先生的脚跟前一推。我机械地挪了两步,抓住了他瘦削的脚踝,矮胖子两手托住他的腋窝,把他抬了起来,打楼梯下面倒着往上走。诺顿先生的头就耷拉在他胸口,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断了气。

矮胖子老兵踏着楼梯倒退着一步一级往上爬,脸上笑眯眯的。这使我焦虑起来:他是不是和别的老兵一样喝醉了酒。这时我看到三个伏在栏杆上看热闹的姑娘走了下来,帮我们把诺顿先生抬上去。

“看样子酒是不中用了,”其中一个粗声大嗓地说。

“他已经烂醉如泥了。”

“对,我跟你说,哈利拿出来的那种酒,白人喝是太凶了。”

“不是醉,是病了!”矮胖子说。“去找一张空床,好让他躺一会儿。”

“行,老爹。我还可以帮你点什么别的小忙吗?”

“弄张床就可以了。”他说。

一个姑娘一溜小跑抢着赶到了前头,说:“我的床刚换干净,把他抬过去吧。”

几分钟之后,诺顿先生已经躺在一张窄窄的双人床上,在微微地呼吸。矮胖子很内行地俯身替他把脉。

“你是医生?”一个姑娘问道。

“现在不是了。我现在是病人,不过我懂一点。”

又是一个神经病,我心里想,忙不迭地把他推到一边。“他会好的。让他自己清醒过来,我好带他出去。”

“别担心,年轻人,我又不像楼下那些人,”他说。“我原先确实是个医生。我不会伤害他的。他现在处于轻度休克状态。”

我们看着他又俯身替诺顿先生把脉,把他的眼皮也翻了一翻。

“轻度休克,”他重复说。

“这金日酒家对谁都够呛。”一个姑娘这么说。她那围裙罩住的腹部显得挺平滑,有美感。她边说边将围裙抹抹平整。

另一个姑娘将诺顿先生披在额前的头发掠开,抚摸了一阵,心不在焉地笑着说:“他挺俊,就像一个白人小孩。”

“怎样的老小子啊?”一个瘦小的姑娘问。

“就那一种嘛,老小子。”

“你就是喜欢白人,埃德娜。就是这么回事,”那瘦子说。

埃德娜摇了摇头,仿佛自我欣赏地说:“我确实喜欢。我就是喜欢白人。就拿这个来说吧,老虽老,他哪一个晚上睡我床上来都行。”

“呸!要是我,这样的老头子我就宰了。”

“千万别宰他,”埃德娜说。“妹子,你可知道这些有钱的白人老头身上长着猴子的腺体和公羊的睾丸?这些老杂种从来就没有个够。他们想要把整个世界捞到手。”

医生瞧着我,向我微笑着说:“你看你在学习内分泌学的全部内容。我刚刚说他只是个人,我说错了;好像他一半是公羊,要不就是一半是猴子。也许他既是公羊又是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