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9页)

在拐角处,我走进一家杂货店,在柜台边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有几个人正在吃东西。一只只盛着咖啡的球形玻璃杯煨在蓝色的火焰上。我看着那个伙计打开烤架的门,把一条条精肉片翻个面,然后把门砰的一声关上,这时一阵在油里煎着的熏猪肉的香味深深地钻进我的胃里。柜台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广告画,画里一个晒得黑黑的金发的女大学生朝下微笑着,邀请所有的人喝一客可口可乐。那伙计走过来了。

“我给你送来点好东西,”他说着,在我面前放了一杯水。“要不要一份饭?”

“都有些什么呢?”

“有猪排,麦片,一只鸡蛋,热乎乎的软饼,还有咖啡!”他俯身在柜台上,那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瞧,那该使你感兴趣了吧,孩子。难道大家都能看出我是南方人吗?

“我要桔汁、烤面包和咖啡,”我冷淡地说。

他摇摇头。“你骗我,”他说着,使劲把两片面包放进烤面包的电炉里去。“我敢发誓,你是一个爱吃猪排的人。桔汁要大杯还是小杯?”

“来大的,”我说。

当他把一只桔子切成薄片的时候,我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想我该要那份饭,然后站起身来走掉。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呢?

一颗桔子核浮在玻璃杯口边的一层黏稠的果肉中。我用调羹把它舀出来,然后喝下酸溜溜的饮料,心里为着没有要猪排和麦片而感到得意。这是一种克制的行为,一种变化的征兆,而这会逐渐支配我,并使我成为一个更加老练的人而回到大学里去。我将会基本上是老样子,我一面想,一面搅着咖啡,可是有些微妙的变化,能够激起那些从来没有到过北方的人的好奇心。在大学里表现出一点与众不同的样子,那往往是有好处的,尤其是你想担任主要角色的话。这会使得别人谈论你,揣测你是怎样一个人。当然我得小心行事,不要像一个北方的黑人那样说得太多;他们是不喜欢那一套的。我想着,微笑了起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他们暗示,这样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会增加藏在表面之下的广泛和神秘的意义。他们会喜欢那样的。而且你把事情说得愈含糊,那就愈好。你得使他们不停地猜测——就像他们猜测布莱索博士那样:布莱索博士在纽约逗留作客的时候,是住在一家豪华的白人旅馆里吗?他是不是和校董们一起参加各种酒会?而他又怎样行事呢?

“老兄,我敢断定他过得痛快。他们对我说,老博士一到纽约就闯红灯。说他喝上好的红色威士忌酒,抽高级的黑色雪茄烟,把在学校里的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黑人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们还说他到北方以后,要别人叫他布莱索博士先生。”

当这段谈话在我的脑子里重新出现时,我微笑起来,感到心情舒畅。也许我被打发离开学校是件大好事。我已经学到了更多的东西。在这以前,学校里的一切流言蜚语似乎纯粹是恶意的、无礼的;现在我可明白布莱索博士的有利地位了。不管我们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总是在我们的脑子里转。那是领导人员的一种诀窍。我此刻想起它,这是令人奇怪的;因为尽管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可是仿佛我是一直知道似的。只是从学校到这里的距离似乎使它变得明确起来了,肯定起来了,而且我可以毫无顾虑地考虑这个问题了。在这里,它就像我此刻放在柜台上付早饭钱的硬币那样容易到手。饭钱一共一角五分,当我在口袋里摸索着寻找一枚五分硬币的时候,我取出了另一枚一角的硬币。这时我心里想,我们中的一个人给他们中的一个人付小费,会不会是一种侮辱呢?

我等着那个伙计,看他给一个留着一撮淡黄色小胡子的男人上一道猪排和麦片。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我把硬币使劲往柜台上一丢,拔腿就走,可心里对它没有发出像一枚五角辅币那么大的响声而感到生气。

当我走到爱默生先生办事处门口的时候,才想到也许我应该等到当天的营业开始以后再进去,但是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一直往里走。我希望,我那么早去既是我求职心切的表示,又是我会迅速完成交给我的任何工作的证明。此外,有没有那么一种说法,一天中第一个开始谈业务的人会成交?或许那仅仅是指犹太人的买卖吧?我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封信,心里想,爱默生是一个基督教信徒的教名呢,还是一个犹太人的名字?

门的那边,好像是一个陈列馆。我走进了一间宽大的接待室,四周用给人以阴凉感觉的热带色彩装饰起来。一面墙壁差不多被一幅巨大的彩色地图盖住了,一条条狭窄的红丝带在地图上的各个地区和一整排乌木制的垫座之间绷得紧紧的,垫座上陈列着一只只装有各个国家的天然产品标本的广口玻璃瓶。这是一家进口商行。我四下环顾着房间,不由地感到惊奇。一幅幅绘画,一件件青铜制的艺术品,一条条壁毯,都安排得妥帖美观。当我听见有人问“你有何贵干?”的时候,我感到眩惑,吃惊得差点把公文包也给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