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9页)

“有些事情真是不公平得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他喷出一缕烟说,“而且不论在言语上还是在思想上,都是模棱两可,非常含糊的。顺便问一句,你去过芦笛俱乐部吗?”

“这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先生,”我说。

“你没有听说过?这是很有名气的呢。我的许多哈莱姆朋友上那儿去。那是作家、艺术家和各种名流聚会的地方。全市再没有第二处,而且由于某种奇妙的新花样,它具有真正的大陆风味。”

“我从来没有上过什么夜总会,先生。在我开始挣到一点钱以后,我一定得去看看它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巴不得把话题拉回到职业问题上来。

他看着我猛地摇了摇头,他的脸又开始抽搐了。

“我想我又在回避这个问题了——我老是这样。你看,”他突然冲动地叫嚷起来,“两个人,两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能够十分坦率而且真诚地谈话吗?你信吗?”

“先生?”

“哦,真该死!我是说你是不是相信我们,我们两个人能够抛掉那把人们隔离开来的习惯和礼貌的伪装,毫无掩饰地、诚实地、坦率地交谈呢?”

“我不明白您的确切的意思,先生,”我说。

“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

“当然啰,当然啰。要是我把话说得简单明了就好了!我把你弄糊涂了。这样的坦率恰恰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一切动机都是不纯正的。把我刚才说的话忘掉吧。我想这样说来试试看——请记住这个……”

我的头发晕。他亲密地欠过身来和我说话,仿佛他认识我已经好多年了。我回想起很久以前祖父对我说过的一些话:不要让随便什么白人把他的事情告诉你,因为他说了以后,他就会感到这样做是丢脸的,于是他就会恨你。事实上他一直在恨你……

“……我想告诉你一部分实际情况,这些对你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可是我说在头里,这会给你带来痛苦。不,让我把话说完。”他轻轻地碰碰我的膝盖,而当我挪动了一下位置的时候,他赶忙把手拿开了。

“我想做的是我很少做的事,而且,说实话,要不是我遭受了一连串使人难以忍受的挫折的话,现在我是不会这样做的。你知道——嗯,我遭到了挫折……哦,该死,我又来这一套了,光想着自己……我们两个人都遭到了失败,你懂吗?我们两个都失败了,而我想帮助你……”

“您是说您会让我去见爱默生先生?”

他皱起了眉头。“请别对那个太乐观,也不要匆忙地、武断地下结论。我想帮你的忙,但是这牵涉到一桩伤天害理的事……”

“一桩伤天害理的事?”我屏住了呼吸。

“对。那是一种表达方式。因为要帮助你,我就必须打破你的幻想……”

“哦,我想我并不在乎,先生。一旦我见到了爱默生先生,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儿了。我想做的就是跟他当面谈话。”

“跟他谈话,”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站起来,手指颤悠悠地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是他说话——”他突然顿住了。“我进一步考虑了一下,说不定你还是把地址留给我好,我会在上午把爱默生先生的答复写信告诉你的。他实在是个大忙人。”

他的态度全变了。

“可是您说过……”我慌乱不堪地站起来。难道他在和我开玩笑?“请允许我和他就谈那么五分钟好吗?”我恳求着。“我敢肯定,我能使他相信我是能够胜任一项工作的。而且如果有人篡改了我的信,我要证明我的身份……布莱索博士会——”

“身份!天啊!谁还有什么身份呢?事情并不完全是那么简单的。你说,”他做了一个表示苦恼的手势说,“你信得过我吗?”

“呃,是的,先生,我相信您。”

他俯过身来。“听我说,”他说道,他的脸猛烈地抽搐起来,“我想告诉你,我知道很多关于你们的事情——不是关于你一个人的,而是关于像你这样的一些人的。就算不多,可是也不见得少。站在我们一边的仍然是吉姆和哈克·费恩10。我有许多朋友是演奏爵士音乐的乐师,我本人也有些阅历。我知道你们的生活状况——为什么要回去呢,小伙子?在这里你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而且有更多的自由权利。要是你回去,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所期待的东西;因为情况这么复杂,你是无法理解的。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打动你。也不是给自己寻找什么发泄虐待狂精神的机会。我确实不是这样。但是我的确了解这个你正在努力和它打交道的世界——我知道它所有的美德和一切说不出口的丑事——哈,对啦,说不出口的丑事。恐怕在我父亲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坏不堪言的人物……我就是哈克贝利,你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