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8/9页)
我亲爱的爱默生先生,此事属于少有的棘手问题之一,一个我们曾寄予极大希望的人已经令人痛心地走上了歧途,他的堕落有破坏某些有关人士和学校之间的某种微妙的关系的危险。因而,尽管持信人已经不是我校的一名成员,但是他和学校关系的断绝尽可能以最小的痛苦来执行,这仍然是至关重要的。我请求您,先生,让他继续不停地向那个诺言所指的方向去追求,那诺言就像地平线那样在那满怀希望的旅行者的前方总是明亮地、遥远地退去。
您恭顺的仆人
艾·赫伯特·布莱索
我抬起头来。从他把信交给我到我弄懂它的含意,这中间好像经过了二十五年。我实在无法相信,于是重新看了一遍。我不能相信,然而我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些都在以前发生过。我擦着眼睛,眼睛有些发干,仿佛泪液一下子都枯竭了一样。
“我很抱歉,”他说。“我非常抱歉。”
“我做了什么?我总是尽量照规矩去做的……”
“你必须把那个告诉我,”他说。“他所指的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是你一定是做过什么事情的。”
“我替一个人开车去玩一玩,中途他病了,我送他到金日酒家去想办法……我不知道……”
我声音发颤地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他:访问特鲁布拉德的家,到金日酒家去了一趟,然后我就被开除了。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那对每个细节作出反应的表情多变的脸。
“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一说完他就接上来了。“我不了解那个人。他真使人琢磨不透。”
“我只想回去,想法子挽救,”我说。
“你再也回不去了。现在你不能回去,”他说。“这个你难道不明白吗?我非常惋惜,然而使我感到高兴的是我忍不住对你说了。把它忘掉吧;虽然这个忠告连我自己也是向来不能接受的,可是它仍然是一个有益的忠告。无视事实真相是毫无意义的。不要使自己失去判断力……”
我站起身来,茫然地向门口走去。他跟在我后面走进接待室,笼子里的鸟儿拼命地扑打着翅膀,那粗粝的嘎嘎叫声就像做噩梦时的尖叫一样。
他内疚地、结结巴巴地说:“请你,我一定要请你别对任何人提起这次谈话。”
“我什么也不说,”我答应道。
“我一点也不在乎,但是我的父亲会认为我把事情揭露出来是大逆不道的……你现在不受他的约束了。可是我仍然是他的囚徒。你获得了自由,这下你明白了吧?我仍然有自己的斗争。”他看上去差不多要流泪了。
“我不会说的,”我说。“没有人会相信我。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定是……”
我打开了门。
“喂,朋友,”他打着招呼,“今天晚上,我要在芦笛俱乐部举行一个酒会。你愿意到场同我的客人见见面吗?这可能对你有好处——”
“不,谢谢您,先生,我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你愿意充当我的贴身男仆吧?”
我看着。“不,谢谢您了,先生,”我说。
“请你相信,”他说。“我真的想帮你忙。瞧,我碰巧知道自由油漆厂可能有个空缺。我父亲已经打发几个人到那边去了……你应该试一试——”
我把门关上了。
电梯载着我飞快地下到底层,我从大楼出来沿着街道走去。这时阳光灿烂,路上的行人好像离得远远的。我在一堵灰色的墙壁跟前停下来,在我的上方,一座教堂墓地的墓石像座座屋顶那样高耸着。街对面,在一顶遮篷底下的阴凉地方,一个擦皮鞋的男孩为了几枚小钱跳着舞。我走到拐角处,跳上一辆公共汽车,下意识地向后面走去。一个黝黑的人坐在我前面的坐位上,他头戴一顶巴拿马草帽,不停地透过齿缝用口哨吹奏着一只曲子。我的思想飞快地从布莱索转到爱默生,然后又兜了回来。我弄不懂这件事的意思。这是开玩笑。见鬼,这不可能是开玩笑。是的,眼下就是在开玩笑……汽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我听见自己也哼起了前面那个人用口哨吹奏的那只曲子,我想起了它的歌词:
哎哟哟他们把可怜的知更鸟拔得一毛不剩
哎哟哟他们把可怜的知更鸟拔得一毛不剩
他们还把可怜的知更鸟在一根树桩上拴定
哎哟哟他们把知更鸟尾部的羽毛完全拔尽
哎哟哟他们把可怜的知更鸟的毛拔得一干二净。
我站起来,匆匆向车门口走去,那微弱的、用绢纸蒙着梳齿的玩意儿11吹奏的嘘嘘叫的声音,在我的耳鼓里回荡,直到我在第二个站头下车为止。我站在马路沿上打着哆嗦,看着,巴不得那个人跳下车子跟上来,用口哨吹奏那首古老的、已经被遗忘了的、关于一只秃尾巴的知更鸟的纯朴幼稚的小诗。我的心被这只曲子充满了。我乘地铁列车,回到男子寄宿舍自己的房间里,在床上横躺下来,直到这时曲子仍然在我心里低沉地、单调地响着。可怜的老知更鸟的来龙去脉和底细是什么?他做了什么事?是谁把他拴起来?他们为什么要拔他的毛?我们为什么要用诗歌来吟咏他的命运?这是为了逗笑,为了取乐,孩子们都笑个不停,那个古老的大角鹿乐队里那个逗人发笑的低音大喇叭吹奏手,在他那螺旋形喇叭上独奏这只曲子;用滑稽的装饰性乐段和悲哀凄凉的乐句演奏——“布布布布——可怜的知更鸟的毛被拔得一干二净”——一支模拟的挽歌……但是知更鸟是谁?他为什么受到伤害,受到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