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8页)

我漫无目的地走过了地铁入口,拐了弯就向四十二街走去,脑子里拼命想找到一个答案。我刚拐了弯,走上阳光照射下拥挤的人行道,就看到他们手搭在额前,沿着人行道边站着看。我看到换了绿灯后车辆在动,街对面有几个行人回过头望着,过半条街那儿有两个人站着,布赖恩特公园里的树木在他们头上伸展着。我看到一群鸽子从树木中旋风似的飞出,这件事就在它们盘旋的短短几秒钟内发生。发生得很突然,而且当时街上来往车辆噪声很闹——可是在我脑中,这一切就像是一连串没录音的电影慢动作镜头。

起初我以为是一个警察和一个擦皮鞋小孩;这时车流中出现一个空隙,在迎着阳光闪烁的有轨电车轨道上望过去,我认出原来是克利夫顿。这时他的同伴不见了,克利夫顿左肩挎着纸板箱在走,那警察在他旁边偏后一点慢慢跟着。他们经过一个报摊,向我这边走来。我看到了柏油路上的电车轨道,人行道上的消防龙头和正在飞的鸽子,心想:你只好跟他去付罚款……警察推推搡搡,克利夫顿抓住了纸板箱,不让它在臀部荡来荡去;接着他回身说了几句话,又往前走去。这时,一只鸽子往下俯冲到街心后立即升起,身上掉了一根羽毛,它在炫目的阳光反射下,亮晃晃地在空中飘荡。我看到警察又推了克利夫顿一下:穿黑色衬衫的警察,迈着沉甸甸的步子,挥出直挺挺的胳膊,把克利夫顿一推好几步远,他急匆匆打了几步踉跄才勉强站住。他回过头又对后面说了几句话。这种两个人的走路方式我已经见过好几回了,不过两个人中间可从来没有像克利夫顿的。我又看到警察厉声吆喝,冲了上去,猛挥胳膊,可是扑了个空,因为这时克利夫顿犹如跳舞一般蓦地用脚趾转了一圈,同时挥动左臂,划上一个短促而跳动的弧形,他的躯体则往前一伸,往左一撇,就把纸板箱卸了下来,接着他伸出右脚,左臂随即跟上,飘忽忽地曲臂往上一击,那警察的帽子就向街心飞去,脚也腾了空,重重地跌倒在地,在人行道上左右翻滚。克利夫顿把箱子砰的一声踢在一旁,猫着腰,左脚向前,高举双拳等着。在疾驰的汽车间隙里,我看到那警察用胳膊肘撑起身子,就像个醉汉挣扎着想抬起头来,左右摇了几下头,又往前一冲——在来往车辆的沉闷的轰隆声和地铁在地下的震动声之间,我听到了急促的爆炸声,看到了一只只鸽子,仿佛被那响声震慑住,疯狂地向下俯冲;这时那警察坐直了身体,接着跪在地上,两眼死死地瞪着克利夫顿。鸽子疾迅地笔直冲进树林,克利夫顿仍然面对那警察,突然他瘫倒在地。

他向前一冲,两膝一屈,就跪了下来,好像在做祷告。这时恰好有一个头戴下垂帽檐帽子的胖子从报摊那边走出来,一边大声抗议。我的身体好像被钉住了。太阳好像就在我头顶上一寸的地方尖叫。有人喊了起来。有几个人冲到了街上。警察已站了起来,手持手枪,望着克利夫顿的尸体似乎在发愣。我走上几步,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想,只是把一切都铭记在心头。穿过马路,一只脚刚抬在人行道上面,我看到克利夫顿就躺在面前——他还是斜躺着,衬衣上一大块湿痕越渗越大——这一只脚我却放不下去。汽车就在我身后缓缓擦过,可是我没法踩下去,本来只要一踩就踏在人行道上了。我站在那儿,一只脚在街上,另一只脚悬在人行道沿上,耳边警笛尖声惨鸣。我朝图书馆那儿望去,看见两个腆着大肚子的警察蹒跚跑了过来。我回头看看克利夫顿,那警察挥舞着手枪要我走开,他的嗓音也走了样了,活像个在变声期的少年。

“回到那边去,”他说。他就是几分钟前我在四十三街上遇到的警察。我的嘴巴发干。

“他是我的朋友,我想帮下忙……”我说,终于把另一只脚踏上了人行道。

“他不用帮忙,年轻人,到街那头去!”

警察的头发散落在脸颊上,制服也弄脏了。我木然地望着他,心中在犹豫,耳旁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切动作都放慢了。人行道上慢慢出现了一汪血。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抬起头。警察好奇地瞧我。我听到在公园上空有鸟翼的猛烈拍击声;在我的脖子上我感到目光的压力。我转过身。一个男孩趴在公园墙上的铁栅上,圆圆的脑袋,苹果色的腮帮子,一鼻子雀斑,一双斯拉夫民族的眼睛。他一看到我转身就对身后的一个人尖叫起来,脸上闪现出狂喜的神色……我心中嘀咕:这是什么意思?接着转身去面对我不愿意面对的景象。

在场的警察已经有三个:一个瞪着围观的人群,两个在端详克利夫顿。那个开枪的警察又戴上了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