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7/14页)

“你把血止住了,”一个青年人朝下看了看说道。

“给,”我说。“你拿着,拉紧。送他到医生那儿去。”

“你不是医生吗?”

“我?”我说。“我?你疯了?你如果要他活,快把他送去。”

“阿尔伯特已经去找医生了,”小伙子说。“可是我还以为你是医生呢。你——”

“我不是,”我说着看了看我的血手,“我不是医生。你抓紧,等医生来了再说。我连头痛也不会治。”

我站在那儿把手往公文包上擦,一面瞅着那个大个子,只见他背靠灯柱,双眼紧闭,那个青年人紧紧抓住止血带,它原来是一根簇新的领带。

“走吧,”我说。

“喂,”我们走过去后,斯科菲尔德说,“那边有个女人在叫兄弟,是不是就是指你?”

“兄弟?不是,肯定是另外一个人。”

“你知道,老兄,我寻思我在哪儿见过你。你去过孟菲斯吗……嘿,看谁来了。”他用手一指,我透过黑暗看见一队头戴白盔的警察冲上来了,就在这时砖头像雨点一般从楼房顶扔了下来,警察四散躲避。有几个警察在朝门道奔过去的时候转身开火,我听到斯科菲尔德哼的一声倒在地上,我也往他身边一扑,眼前是枪火发出的红光,耳边只听见刺耳的尖啸声,就像一条抛物线以弧形从上面落下,最后嘎吱一声爆落在街上,这声音使我感到仿佛就掉在我的肚子上,使我恶心。我匍匐在地,视线越过躺在我前面的斯科菲尔德向前望去,我看到从屋顶上掉下来的已经砸碎的黑色物体;再过去不远,一个警察的尸体,在黑夜里他的头盔就像一个发白光的小圆丘。

我不知道斯科菲尔德是否被击中,于是朝前挪动身子,刚好他也慢慢把身体转过来,一面恶狠狠地咒骂那些正在搭救同伴的警察。他全身扑在地上举枪射击,枪身镀着镍,跟都伯雷挥舞的那柄一模一样。

“该死的,卧倒,伙计,”他向后喊道。“多少年来我就想毙了他们。”

“不行,那支枪不行,”我说。“我们得离开这儿。”

“妈的,伙计,我能打这支枪,”他说。

我滚到一堆筐子背后,筐里装满了正在腐烂的肉鸡,在我左边垃圾满地的人行道沿上,一男一女蜷伏在一辆翻倒的送货车的后面。

“德哈特,”她说,“我们一起上那边的小山吧。那边住的是正经人!”

“小山,浑蛋!我们就留在这儿,”男人说道。“事情刚开了个头。如果这场种族暴动货真价实,我要留在这儿打反击。”

这几句话就像近距离射出的子弹把我的自满情绪捅了个大窟窿。仿佛这几句话使这一夜获得了意义,甚至可以说创造了意义,形成了意义,虽然在同一刹那的时间里,与大嗡大叫的暴动气氛比较起来,说这几句话时的气息的振幅是如此之小。黑人的暴怒在这几句话里得到了说明,取得了清楚的脉络;可是与此同时我的思想也因此转了个身,使我想起克利夫顿被害以来的日子……这难道就是回答?难道是委员会策划的?难道这回答了为什么他们拱手让我们的影响被拉斯夺去?突然我听到滑膛枪的喑哑的枪声,我的视线越过斯科菲尔德的闪烁的手枪落在从屋顶上掉下来的蜷曲的尸体。这是自杀,没有枪等于自杀,而在这里甚至当铺里也无枪可买。有一个想法使我吓得周身打战:我知道骚乱在目前还主要以人毁物为标志——砸商店,砸市场——它可以很快转成人与人之间的冲突,而对方在人数和枪支上都占压倒优势。我现在明白了,而且越来越清楚地明白了。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是委员会筹划的。而我出过力,我是个工具。正在我自以为是自由的时候,我成了工具。我假惺惺地表示同意,却不知这等于已经确实同意了,因此我应该对在街头蜷缩的那具尸体负责,烈焰和枪火把他照得清清楚楚;我也应该对那些在夜色下正在走向死亡的人负责。

我丢下斯科菲尔德向前跑去,重重的公文包在我的腿部晃荡着,敲打着。斯科菲尔德因为子弹打完而骂开了。我拼命跑,一只狗从人群里向我扑来,我一挥动公文包,正重重地打在狗头上,那狗汪汪叫着逃走了。我右面有一条僻静的住宅区林阴街道,我转入以后便往七马路跑去,往区办公室跑去,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仇恨。他们得偿命,偿命,我想。一定得偿命。

在升起不久的月亮照耀下,街上静悄悄的;枪声稀稀落落,有一阵子去远了。暴动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我在一棵树叶茂密但并不高大的树底下停了一停,望出去影影绰绰的人行道打扫得颇为整洁,两旁房屋阒无人声,所有的窗户全关上了百叶窗,好像这里的住户全部消失,成了逃离不断上涨的洪水的难民。这时我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在黑夜里一心一意地朝我奔来,一阵怪诞的噼啪声,随之而来的是神经迷乱般的叫喊,不过词句却还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