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8/14页)

时光流逝

灵魂死去

上帝下凡

就在眼前

——好像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奔跑。他跑过我站在树阴下的那棵树,赤裸的双脚在宓静的街上啪啪作响,跑了几步以后,那凄厉的、梦幻般的叫声又开始了。

我跑到第七大道,在一家着了熊熊大火的酒店的火光之下,看到三个老妇人撩起裙边急匆匆向我跑来,裙子里塞满了罐头食品。

“我没办法啊,可怜可怜我,上帝,”其中一个说道。“真的,耶稣基督,真的,我的好耶稣……”

我向前走去,鼻孔里尽是酒精和沥青燃烧的气味。前面的马路左边,还有唯一的一盏路灯在亮着,就在那儿的右边有一条交叉的街口。这时,我能看见一群人正在拥进一家面对交叉路口的商店,而与此同时食品罐头、色拉米香肠、猪肝肠、酒桶、小红肠等像连珠炮似的从店里吐了出来,吐给那些等在外面的人群;一袋面粉扯开了,面粉把一片白色撒到人群身上;就在这时,从交叉路口暗处有两个骑警策马奔来,马不住地呼哧,马蹄沉重地敲在街面上。刚一驰到,他们马上就径直向麇集的人群冲刺,只见马的前蹄大步向人群中跃去,顿时人群散开,如浪花一般向后滚动,伴随着尖叫声、咒骂声,偶尔还有笑声——后退,散开,向第七大道奔来,跌跌撞撞,推推搡搡;而这两匹马,马首高昂,马嚼子处泡沫点点,跃过了人行道沿后四蹄落在人已散去的人行道上,由于冲刺的力量使马腿僵直地滑了过去,仿佛安上了冰刀似的,僵硬的马腿踢起四溅的火花;接着又向抢劫另一家商店的另一群人冲去。于是原先的那群人大声讪笑起来,若无其事地又回到食品店继续洗劫。我看了心一阵收紧,他们使我想起了矶鹞,一阵狂浪退去后,这些鸟又转身飞回海岸继续搜寻食物。

我一边咒骂杰克和兄弟会,一边绕过从一家当铺门面砸下来的铁栅栏。我看见骑警又疾驰回来;这些骑警头戴白盔,脸色峻厉,马技娴熟,只见他们猛拉马缰,正准备冲刺。冲刺开始了,这一次一个男人倒下了;有个女人挥动着雪亮的平底锅向马的臀部猛击,马一声长嘶,眼看前蹄就要落地。这笔血债他们得还,我想,他们得还。人群朝我跑来,我也跑了起来,一群男男女女提着啤酒箱、奶酪、一串串香肠、西瓜、一袋袋砂糖、火腿、玉米面,还有煤油灯。这一切要是能在此时此地停了下来就万事大吉了;就在此时此地吧,那些人就要带枪来了。我跑着。

没有枪声。可是什么时候会响起呢,我在想,还有多久呢?

“乔,搞一整扇咸肉,”一个女人喊道。“搞一整扇咸肉,乔,要威尔逊店里腌的。”

“上帝,上帝,上帝,”黑暗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叫道。

我向前走去,全身沉没在痛苦的孤立感里。我到了一百二十五街后便往东走。一队骑警驰过。有人手执轻机枪守卫在一家银行和一家大珠宝铺旁边。我向街中心走去,随即沿着电车轨道跑了起来。

这时月亮高悬天空,我面前街面上的碎玻璃在月光下闪烁,像泛滥的河水一般,而我像在梦中踏着河面奔跑,听凭命运支使我避开被洪水冲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体。突然间我似乎在下沉,似乎就要卷入漩涡:在我面前的灯柱上悬挂着一个人体,白色的、赤裸裸的、使人惊骇万分的女人人体。我毛骨悚然,只感到天旋地转,仿佛我在翻噩梦似的跟头。我翻转着,只是靠生理的反射本能向前推进,接着我往后一退,停了下来,现在又有一个,又有一个,一共七个——全都吊死在被洗劫一空的店面之前。我绊了一脚,只听得脚下嘎啦嘎啦的骨头声音,一看原来是一个医用的骨骼架散落在街上,头颅已经与脊骨分离,滚开了。我站稳了,定了定神,这时才注意到挂在头上的尸体僵硬得很不自然。原来是人体模型——“假的!”我高声说。没有头发的、秃了头的女人模型,却没有女性气息。这时我想起戴金黄色假发的男孩子,颇想笑一笑轻松一下,但是突然感到这里所内含的幽默比恐怖更使我透不过气来。她们是假的吗?我想,当真是假的?如果其中有一个,只要有一个是真人那怎么办?——是……西比尔?我把公文包紧紧夹住,后退了几步,跑了……

他们一个紧挨一个向前移动,手执棍子和木棒,有的拿着滑膛枪或来复枪。那个“规劝者”拉斯现在成了“煞星”拉斯,骑在一匹大黑马上带着队。一个新拉斯,骄横、粗俗、神气十足;身上的穿着就像一位阿比西尼亚的酋长:头戴皮帽,手执盾牌,肩披不知什么兽皮制成的斗篷。这副模样不像是个从哈莱姆来的人,甚至不像从今晚的哈莱姆来的人,而是来自梦乡,然而这是一个真人,一个活生生的、令人惊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