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根据他信札的一幅画像(第5/7页)

〔1〕笔下的那些美丽的大天使和天国里的两性人的倦怠表情,其嘴巴给画得除了不能祷告之外什么都能做。莫扎特的“画布”比佩鲁吉诺的要大,而且他用另一种方式为宗教世界找到了令人动情的表达。我们大概只能在意大利中、北部的翁布里亚地区找到类似于莫扎特那既纯洁又肉感的音乐的对应物。请看看莫扎特笔下的那些欢快的爱情幻想家吧:有春心荡漾、沉溺于初恋梦幻的塔米诺;有采琳娜(Zerlina);康斯坦丝;有《费加罗的婚礼》中柔弱忧郁的伯爵夫人;有苏珊娜昏昏欲睡的情欲;有那饱浸泪水和欢笑的五重唱;还有《女人心》中的那段“像在甜蜜的南方,河岸上开遍紫罗兰,暗暗散发出幽香”的三重唱。从中,我们能领略到多少雅趣和柔情蜜意呀!

然而,莫扎特的心表达起爱情来总是——或差不多总是——那么单纯而自然;但这种表达一经过他歌剧中的诗文的处理便走了样。尽管如此,我们在《费加罗的婚礼》的音乐中,仍很难看到法国歌剧中的那些浮华冷漠而堕落的特点。罗西尼那浅薄而活泼的音乐在情趣上倒更接近博马舍〔2〕的原作。凯鲁比诺这个人物形象经过莫扎特的再创作后几乎面目全非,一颗迷恋的心在爱情的神奇力量驱使下惴惴不安地吐露心曲。莫扎特那健康的天真把一些复杂可疑的局面(如凯鲁比诺同伯爵夫人的微妙关系)一笔带过,只把它们看做是笑谈的话柄。事实上,莫扎特的费加罗们和唐璜们同我们法国原著者笔下的这些人物之间有很大的距离。莫里哀笔下的法国人若不是做作、严厉或愚蠢,就是有点辛酸或抱怨;而博马舍笔下的人物都很冷漠和精明。莫扎特的精神同他们的很不一样,不给人留下辛酸或抱怨的回味。莫扎特的作品没有恶意和怨恨,它总是充满爱、生命和活力,并随时准备戏谑和享受人间乐趣。他的人物都很轻松欢快,总在笑声和无恶意的玩笑中竭力隐瞒心中的恋情。他们使人想起莫扎特写给妻子的那些诙谐嘻笑的信札:

“亲爱的娇妻,倘若我告诉你我都对你那可爱的画像做了什么,你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比如,当我把它从包装里取出来之后,我说:‘上帝保佑你,我的小康斯坦丝!……上帝保佑你,你这个小淘气鬼!……你这个长着小尖鼻头的高傲公主!’等到我把它收起来时,我慢慢地把它塞回去,一直小心翼翼地;并在完成后迅速说:‘晚安,小老鼠,睡个好觉。’我担心我正在写一些我犯傻的事情——至少别人会这么看。可今天已是我同你分别后的第六天,我觉得好像过去了一年……嗯,假如别人能窥透我的心的话,我简直会害臊的……”(1790年4月13日和9月30日)

过多的快乐会导致冒傻气,莫扎特则是两者兼有。意大利谐歌剧(opera buffa,十八世纪产生于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和维也纳风格的双重影响助长了他身上的这两个因素。其实这是他身上最无趣的一面,若不是它属于莫扎特,人们当会把它忽略不计。他的肉体同他的精神一样,也有其需要,这是很自然的事。当莫扎特兴高采烈过了头时,其结果必然是搞点恶作剧。他像个孩子似地自寻开心。你能感觉到他的某些歌剧人物,如列波莱罗(Leporello)、奥斯敏和帕帕盖诺(Papageno),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欢乐。

他的滑稽偶然也能达到崇高的境界。请想想出自这位谐歌剧作者之手的《唐璜》中的主人公以及这部歌剧的其他人物吧。在这里,笑剧同悲剧性的情节交织在一起;它围绕着那位将军的雕像和埃尔薇拉(Elvira)的悲痛展开。那个小夜曲场景就是个笑剧的氛围;然而莫扎特的精神把它转变为一个出色的喜剧场面。莫扎特用非凡的多面性全面刻画了唐璜这个人物的性格。事实上,这是一部非同凡响的杰作,不但在莫扎特的创作中如此,甚至在十八世纪的音乐艺术中也占据重要地位。

若要在音乐性戏剧中找到像莫扎特刻画的这样的从头至尾都栩栩如生且又十分完整而合理的剧中人物,你非得去找瓦格纳才行。如果说这里面有什么惊人之处,那就是莫扎特有能力以十分稳健的笔触刻画像唐璜这样一位怀疑一切的贵族浪子的性格。假如你再进一步研究一下唐璜,你就能在他的华丽、他的自私、他的讥讽、他的高傲、他的好色和他的愤怒之中见到莫扎特本人的影子。在灵魂深处,唐璜即莫扎特……

这多么奇妙!我们用来形容唐璜的每一个词都已同莫扎特自己的个性和天赋联系了起来。我们已经谈过了他音乐的好色性和他的戏谑习惯;我们也讲过了他的高傲和他的脾气发作,以及他那可怕的——但合理的——自我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