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而立之年的一幅肖像(第6/8页)
到了1800年,贝多芬虽然仍承认他的上帝,但同他发生了争执。他内心的煎熬又不间断地持续起来。每次这位主人都把他烧红的封印烙在贝多芬的灵魂上,然后等着看大火燃起。迄今只有贝多芬受其笃信宗教的朋友阿芒达的脆弱影响而点燃的初火燃起。但毕竟这火种和柴堆都已备好,只欠东风了!
风终于刮来了!
不幸在1800年至1802年之间降临到他头上,就像《“田园”交响曲》中的暴风雨——只不过在他的情形里,天空再也没有放晴过而已。这次厄运全方位地打击了他:他的社交生活、爱情和艺术。他的一切都受到了摧残,无一幸免。
首先是他的社交生活,对1800年的贝多芬来说,这可不是一桩小事。请想像一下,一位在五年之内就已向世界奉献了他的头十首钢琴奏鸣曲(包括《“悲怆”奏鸣曲》、头五首钢琴和小提琴奏鸣曲、头八首三重奏、头六首四重奏(他把它们扎成一捆扔在洛勃科维茨亲王的脚边)、头两部钢琴协奏曲、那首七首奏和那首小夜曲的艺术家会已经获得多么显著的社会地位!而这些还仅仅是那些最有名的作品,是那些在经过一百年后仍燃起人们热情的作品。请您估算一下,这位青年天才向这些作品中倾注了多少诗情画意和激情——有优美的旋律,有诙谐、幽默和沉思冥想,有尽情释放的愤怒,有忧郁的梦幻!他展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令他的同时代人、尤其是年轻人马上感到耳目一新。正如路易斯·施略瑟尔所说:“这位音乐英雄开启了无垠内心世界的天才之闸,创造了一个艺术的新时代。”
这些钢琴和室内乐作品享有史无前例的极高声誉。有趣的是:这位急性子的天才竟很有耐心地先使自己成为室内乐这一大领域的主人之后,才动手去征服交响曲。这实属罕见。不到三十岁,他已被公认为是最伟大的钢琴音乐作曲家。至于其他体裁的音乐,只有莫扎特和海顿被认为同他对等。从十九世纪的头几年起,他就到德国各地演出,还出现在瑞士、苏格兰和巴黎(1803年)的音乐舞台上。而立之年,他已是未来世界的征服者了。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位征服者,这位三十岁的贝多芬,这位了不起的钢琴大师,这位辉煌的艺术家,这头沙龙里的雄狮;他迷倒青年人,燃起人们的狂喜,虽然需要这个文雅、华丽、精致的社会,却几乎不把它放在眼里。(贝多芬从小在当了一个宫廷乐师之后,就始终生活在这个上流社会里;自从他脱离父亲那可怜的家庭并来到维也纳之后,他就从他那光棍汉的脏窝里不停地感受到这个全欧最具贵族味的氛围,并尽情陶醉其中。)就是这个贝多芬,他的粗鲁举止让好心肠的李希诺夫斯基亲王夫人一再耐心地加以改造和调教;就是这个贝多芬,他假装蔑视时尚,同时却把他那傲慢的下颚高昂过他那条时髦的三层白色老式领带,并从眼角高傲而满意地睥睨着自己给这帮人造成的效果。而立之年的贝多芬跳舞(怎样跳法?),骑马(那不幸的畜牲!);他的迷人的幽默、开怀大笑、对生活的享受、藏而不露的文雅(十分隐蔽,但分明有!)在下面这些令人陶醉的作品中都有表现:波恩时期的《贵族芭蕾音乐》(Ritterballet,1790年),1796年的《小夜曲》,精致的《(维也纳爱情)主题变奏曲》(Vieni amore,1791年),《俄罗斯舞蹈曲调变奏曲》(1795年至1797年),《La Molinara曲调变奏曲》(1795年),轻快的德国舞曲(1795至1797年),充满青春气息的欢快的圆舞曲和连德勒舞曲。切莫误以为这个人不爱社交,他可能同上流社会发生冲突,但他离了上流社会却活不了。这一事实能使我们估量出,日后他被剥夺了同上流社会的接触后,他的损失有多么惨重。
但眼下他还泡在其中享乐。他是上流社会的宠儿。不过,这位穷困的平民小伙子自知这种恩宠很不稳定……他清楚这些贵族崇拜者对自己的粗鲁、荒唐和脆弱已心存不满和戒人,清楚这些人甭管眼下多么喜欢他,明天没准儿就会把他抛弃。但他还是不肯费心去讨他们的欢心;他谁的马屁也不拍;他天生就不会溜须拍马;他宁死,也不吞吞吐吐地掩盖真相。就算他有许多忠诚的朋友,但他同时也有许多敌人,许多让他狠狠得罪过的妒忌他的竞争对手,许多让他打败了的演奏高手;此外还有怨恨他的同事,让他骂呆了气的傻瓜,甚至还有他并不想多夸两句的年轻艺术家。他对待那些把平庸作品拿来给他看的人十分粗鲁。他不善于在自己周围营造一个巴结他的信徒网。充其量,他只有一两个专业弟子。他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敬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