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开始读法学院二年级的时候,我相信自己能够顺利实现理想。我暑假刚在参议院工作过,结交了一大帮新朋友,收获了丰富的人生体验满载而归。我当时有漂亮的女朋友,也对一家很好的法律公司的心仪工作几乎胜券在握。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孩子原本得不到如此这般成就,所以我非常庆幸自己能够克服种种困难。我克服了出身的不利条件:药物成瘾的母亲和抛弃我的“父亲”们。现在我只遗憾阿嬷和阿公没能见证我的成功。
但是有迹象表明事情不会如我所愿,尤其在我和乌莎的关系上。当时我们约会了不过几个月,但她偶然打了个比方却恰好把我的性格形容得滴水不漏。她说,我就像个缩头乌龟。“每次一发生不好的事,即使是与别人貌似意见不同这样的小事,你也完全退缩了。你就像乌龟一样缩进自己的壳里。”
她说得对。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人际关系问题,所以我决定避而远之。要是她做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我可以朝她大吼大叫,但我觉得这样显得我脾气差。或者我可以选择退缩,离开她。我就是用这些大道理来安慰自己,因为我想不出什么办法了。一想到和她起争执,我就心乱如麻,那些我以为没从家人身上继承的消极情绪其实在我身上表露无遗:紧张焦虑、伤心难过、恐惧万分。所有这些我都能感觉到,而且感觉十分强烈。
所以我试图逃跑,但乌莎不让我这么做。我多次想和她分手算了,但乌莎告诉我这么做太愚蠢了,除非是我不关心她了。所以我就朝她大吼大叫。我会做母亲做过的所有令人厌恶的事。然后我会内疚,害怕得无以复加,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母亲看作坏人,而现在我却像她一样。没有什么会比自己成为自己的心魔而更令人恐惧了。
法学院二年级的时候,乌莎和我去华盛顿参加几个法律公司的后续面试。一次我回到旅馆房间,沮丧地说着自己刚才表现得有多差,而那家公司又是我心仪的。乌莎试着安慰我,告诉我可能没我想象得那么糟,就算我没面试上,还有别的机会。我忍不住发火了。“别告诉我我做得很好,”我大叫,“你只是在为我的缺点找借口。要是我为失败找借口的话,我根本就来不了这里。”
我摔门而出,接下来几个小时都在华盛顿商业区的街道上度过。我想起母亲和鲍勃父亲大吵一架之后,就带着我和我的玩具小狗离家出走到米德尔敦的一家旅馆。我们在那待了几天,直到阿嬷劝母亲必须得回去像个大人一样面对问题。然后我又想到了母亲小时候,她和她母亲、姐姐从后门逃出去免得和她酗酒的父亲再吵一晚上。到我这已经是第三代人了,我还是继承了这种逃避问题的性格。
我到了福特剧院(Ford’s Theatre)附近,那里曾是威尔克斯·布斯(Wilkes Booth)刺杀林肯总统的地方。离剧院半个街区的一个角落有一家出售林肯纪念品的商店。店里一个巨大的林肯充气娃娃咧着大嘴笑迎过往的行人。而在我看来这个充气林肯在嘲笑我。他到底在笑什么?我想。林肯天生忧郁,就算他在什么地方笑了的话,也一定不会和他遇刺之地近在咫尺。
我转过街角,走了几步后发现乌莎坐在福特剧院的台阶上。原来她追我出来了,因为担心我一个人会出事。我觉得自己遇到了困难——那就是我必须直面那让我家几代人伤害了他们所爱之人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我真诚地向乌莎道歉,希望她把我臭骂一顿,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短时间内难以弥补,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怕。
真诚的道歉意味着投降,而有人投降了的话,你就可以给他们致命一击了。但乌莎对此毫无兴趣。她流着泪平静地告诉我逃跑永远都不是办法,跟我说她很担心,让我必须学会如何跟她沟通。然后她抱了抱我,说她接受我的道歉并很高兴看到我安然无恙。这件事就结束了。
乌莎并没有在生活艰难的乡下待过,所以并不知道怎么吵架打斗。我一次去她家过感恩节的时候,很惊讶他们家竟是一团和气。乌莎的母亲没有在背后说她父亲的坏话,亲朋好友也没有满嘴谎话或背后伤人,姑嫂之间也和和睦睦的。
乌莎的父母看起来是真心敬爱他们的母亲,谈起手足的时候语气也是充满关爱。我向她父亲问起一个关系较疏的亲戚,期望听到他抱怨那个人的性格缺陷。但我却听到了同情,还有一点悲伤,这让我学到了人生一课。他说:“我仍定期去拜访他,看看他过得怎么样。不能因为家人看起来对你冷冷的你就抛弃他们。你一定要努力亲近他们,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
我试着去做心理咨询,但我觉得太尴尬了。跟某个陌生人说自己的感受,这让我反胃。不过我确实去图书馆找资料看了,发现我认为是普遍的行为却是学术界钻研的问题。心理学家把我和琳赛的日常生活叫作“童年不幸经历”,简称ACE。ACE是童年创伤,其后果可能影响成年生活。创伤不一定是身体上的。以下事件或感觉是一些常见的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