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大餐(第7/10页)

爸爸突然间起身,两手颤抖。我并没用手护住脸颊好躲避他的巴掌或口水。以前他生气时,我都这么做,但现在就算他想要杀了我,我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家由于我的缘故已支离破碎。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浑身因气恼而发颤,一脸困惑。

妈妈拍拍他的肩膀,试着安抚他,他却将她推向一边,径自走出去冷静冷静。我透过墙壁上的小洞偷偷观察他,没多久,他开始大声咒骂自己喝了太多酒,懊悔圣诞节当日睡过了头,错失在观光客身上行窃的机会。不过一想到梅莎的好运,他就整晚唱着“还是捷豹车好”。他在石头间跳跃,小心避开积水中松动的鹅卵石,仿佛它们是河水中探出头的鳄鱼。市区里,高耸的建筑物因为健忘的员工忘记关灯而照亮了天空。购物中心则因为圣诞节的到来而灯火通明,灯光忽高忽低地闪烁着,宛如雅各梦中天梯上面的天使。市区巴士停靠处,也就是爸爸的狩猎场,今晚暂停活动。街道变得空旷,车辆在积水处疾驰而过,溅起的一层层水花打在我们的小屋上。

屋里,爸爸从屋檐上取下一根嚼过的米拉25,开始剔牙。他将目光集中在行李箱上,嘴角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最后,这根米拉变成一团杂乱的海绵状物体。他从嘴里迅速吐出一口痰,那口痰越过屋子飞到了门外。突然间,他的脸绽放出光芒。“Hakuna matata!”26他喊道。说罢,他低下头从纸箱内取出一卷铁丝,然后急忙推着行李箱到屋子中央。有那么一瞬间,我们以为他不想让梅莎离开家。

妈妈试图阻止他打开行李箱:“……住手!如果让她发现你动过她的东西,她说什么都要离开的。”

“女人家,别管我的事!”他斥责道,“我可不会坐在这里,让任何一个火奴鲁鲁人跟我的女儿私奔,他们得光明正大地娶她进门。”

“亏你说得出这番话,”妈妈说,“你到我家提过亲吗?”

“没人会付钱娶个麻烦的人,”爸爸反唇相讥,“你是个大麻烦,只要我一碰你,你肚子就大了起来。多看你两眼,你就怀个双胞胎给我,简直像个熟透的果实!”

“我这会儿成了麻烦的人!”妈妈提高了音量说。

“我要说的是我们得对观光客客气点。”

安提诺因为把手伸出小屋而浑身发颤,爸爸拉回她的手,把她的头套进毯子中央最大的洞。这是我们家确认成员都能盖到毛毯保暖的方式。爸爸抓住欧提诺的两腿,套在毯子边缘的两个洞口。“捷豹之子,”他在他们耳边小声说,“有捷豹的圣诞节。”他试图将安提诺与欧提诺用毯子好好固定住,但除了把他们弄得翻来覆去之外,始终不得要领。接着他失去了耐心,把两个人捆在一起,像个包装糟糕的肉卷。他们的脚贴在对方脸上,屈起的膝盖则紧靠在对方的身上,仿佛待在毛毯裹成的子宫里。

妈妈让他关好门,却遭到拒绝。他殷切地盼着梅莎回家,假装没看见我,仿佛我不是家中的一分子。妈妈将宝宝交给我,然后躺了下来。我坐在那儿吸食强力胶,直到整个人晕乎乎的。我感到脑袋发涨,屋顶开始松动、摇晃,最后与天空融为一体。

我发现自己飘了起来,骨头发热,思绪宛如夜里通过的电流。正向与逆向的电流交织流过,在一阵火花之中,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垂挂在校车的门边,准备搭车去上学。我将制服藏在书包里,这样就可以和其他在街头游荡的孩子一样免费乘车。课本内页的数字和字母不断向我袭来,仿佛有话要说。火光急速燃烧,炎炎烧灼的黑板越来越亮。阳光穿透屋顶的洞口流泻而下,我看见老师很有技巧地在黑板的裂缝之间写字,犹如一个驾驶技术超凡的出租车司机在布满坑洼的路上开车。接着,我在光秃秃、草木不生的田野间,追逐着橘色橄榄球,我在沟渠间跳跃,用手抱住球。我已经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

妈妈抚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接过我手中的宝宝,取下他身上的塑料袋为他冲洗干净,并在睡前给他换上干净的尿布。奈玛已经压在靠枕上睡着了。妈妈用纸箱铺好小床,她将宝宝放进纸箱后再立起纸箱的四个角,然后打开蚊帐盖在上方。蚊帐由NGO捐赠,爸爸尚未找到机会典当它。之后,妈妈蜷缩起身子,在纸箱旁睡着了。

天亮前,梅莎返回家,我赶紧叫醒爸爸。他手拿着玫瑰经念珠打盹,倾斜的身躯压垮了蚊帐。妈妈得不断用手肘叫醒他或是用脚踢醒他,每次睁开眼睛时,他总挂着训练有素的笑容,以为捷豹车就停在家门口。雨已经停了,不过厚厚的云层只会让夜变得更黑。积水使整座城市变得肿胀,浮肿的皮肤随时准备爆开。市集内摆放的桌子与摊位让街道看上去乱糟糟的,显得残破不堪,仿佛酒吧内刚有人打完架。路上到处堆满了垃圾——吃剩的鱼、文具、小玩意儿、枯萎的绿色蔬菜、塑料盘、木雕物和内衣裤。少了往常的人潮,昏暗的街道显得空荡荡的,任何一点微弱的声音都会被放大。警车通过许久后,还能听见官员们想从这些没法返乡过节的人身上捞一票的声音,他们靠着受贿换来圣诞节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