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大餐(第8/10页)

梅莎搭乘一辆破旧的雷诺16出租车回家的。司机走下出租车时,她依旧虚软无力地坐在后座。司机拿出钳子,他得屈膝使劲儿撬才能撬开后门,让梅莎下车。爸爸失望的叹息声与内罗毕通知人们进行祈祷的声音一样大。姐姐走下出租车,筋疲力尽地靠在车旁。车内的座椅上摆着一袋又一袋的食物。

她示意爸爸离开,但他不予理会。

“我们的捷豹车和白人观光客呢?”爸爸问出租车司机,他把头探进这辆破车,仿佛这辆车随时有可能变身。

“哪儿来的捷豹?哪儿来的白人?”司机望着梅莎问道。

“捷豹……我女儿在哪儿上车的?”爸爸问他。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他指指梅莎,对爸爸说。

梅莎弯腰在唯一一盏正常发光的车头灯前计算车费。由于长裤过于紧身,她的大腿和口袋处起了皱。她想法子在数钞票时不弄断自己漂亮的长指甲,那些指甲向内弯曲的弧度如爪子一般。昨天,她的头发还是修剪整齐、染成金色的波浪鬈发,就像是新烫过的一样。如今头发蓬乱地竖起,另一边还扁塌地露出几处头皮,显然遭到了化学药剂的灼伤。卸了妆之后的皮肤也惨不忍睹。为了淡化小时候留在脸上的痘疤,她竟然漂白了自己的脸,搞得脸上的色调不匀。眼皮以及眼周的皮肤对于她涂抹的各种乳液产生了过敏反应,今晚她的疲惫更加重了不匀的肤色和眼睛浮肿的痕迹。

司机无法轻易摇起窗户,于是伸长了手臂,保护着这几袋作为抵押品的食物。爸爸拿出六英寸长的铁钉,走近已磨损的轮胎。“你让我女儿吃了什么药?她向来都活力满满地回家。”

司机立刻瘫软在地,神色畏惧地苦苦哀求:“老先生,我叫卡鲁姆。保罗·肯裘瓦·卡鲁姆……我,我是个正直的肯尼亚人。我敬畏上帝。”

“你想窃取我女儿的袋子?”

“不是,我求你,拿走这些袋子吧,拜托!”司机哀求着,试图阻止爸爸戳破他的轮胎。

“哎呀,爸爸,别丢我的脸,别说了!”梅莎虚弱地说,把钱交给司机。

爸爸拿起袋子,缓步离开了马路,他的鼻子里充满了食物的香味,最后,他突然冲进家中,想趁梅莎踏进家门前打开她的行李箱。

司机坐进车里,准备把钱放进胸前的口袋,这时却忽地慌了手脚。爸爸站在小屋门边望着眼前的好戏。没多久,司机像是衣服爬满了蚂蚁似的胡乱挥舞双手,他拉开口袋又迅速拉上拉链,心想窃贼应该还在附近。他脱下外套和衬衫仔细翻找,朝天空闭起眼睛,默想整个过程,食指朝着看不见的星星晃动。他甚至脱下袜子,趴倒在地,在潮湿的地面搜寻着,脸上滴落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我的车费呢?”他对梅莎说,“刚刚明明还在我的口袋里呀!”

梅莎往前一探身子,朝爸爸发出尖叫,直到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做贼心虚的笑容。他将一沓钞票物归原主,跟双胞胎一样咯咯地笑着。司机简短地向梅莎道谢后,颤抖着双手掸了掸衣服。汽车一发动,他就开着车吱吱嘎嘎地离开了。喇叭声刺耳,左边那只车灯像是一只无法眨眼的眼睛。

梅莎摇摇晃晃地走进小屋,手里拎着的高得吓人的高跟鞋搭在肩头。妈妈给她和几个袋子留了空间,还在屋内喷洒了杀虫剂消灭蚊子。屋内的孩子被呛得纷纷咳嗽不止。梅莎进屋之后,妈妈像个女佣似的站在一旁,不停捻着手指头。我不敢直视梅莎,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晚安,梅莎。”我脱口而出。

她停了下来,疲倦的身躯突然一惊。她先凝望着爸妈的脸庞,最后才发现是我在说话。

“谁让你开口的!”她说。

“你要离开家去做全职工作,我也要离开家,不念书了。”

“你得乖乖上学去。”梅莎说,“学费都筹到了。”

“离开家?吉迦纳,你闭嘴!”爸爸怒斥道,“你以为自己能做主了吗?‘都怪有人率先起头作乱。’你们真蠢!没人要离开这个家!”

梅莎对我们怒目而视,当她打开行李箱拿出毛毯时,我们全都背过身去。她搭乘捷豹车的美好气味充斥了整间小屋,盖过浓重的杀虫剂味道。尽管每次她回家时总带给家人某种生活将会有所改善的希望,不过今晚我却恨透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梅莎,我和你妈妈不希望你去做全职工作。”爸爸捻着指甲说,“我们不准你这样做。”

“女儿啊,事情会好转的。”妈妈说,“多谢你替我们打发了一笔债务。”

“别客气,妈妈。”梅莎回答。

妈妈的脸庞因惊讶而现出光泽,她早已经习惯被人忽略。她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她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你,梅莎,谢谢你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她不断鞠躬哈腰、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我从未见过她俩目光交接的模样。两人相拥在一起,她们的手仿佛成了绳索,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缠绕。尽管天气冷飕飕的,妈妈的额头却冒出豆大的汗珠,颤抖着双手替梅莎卸下耳环和项链,然后轻柔地扶她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