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8(第4/5页)

琼· 露易丝的手发滑。她把手从楼座栏杆上拿下来,看了一眼。手心湿答答的。栏杆上有一块地方湿了,反射着从上层窗户照进来的微弱光线。她盯着坐在欧汉隆先生右侧的父亲,无法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她盯着坐在欧汉隆先生左侧的亨利,无法相信她所看到的……

……可他们坐满了整个法庭。有资产有道德的人,富于责任感的人,善良的人。各式各样身份不同、名声各异的人……该县唯一没有出席的人似乎是杰克叔叔。杰克叔叔——她本该抽时间去看他的。什么时候去呢?

她对男人的事务知之甚微,但她知道,她的父亲和一个满口脏话的人共同现身在那张桌上——事情因此而少了些龌龊吗?不。罪无可恕。

她感到恶心。她的胃一阵抽缩,她开始战栗。

汉克。

她浑身上下每根神经都在尖叫,然后死亡。她失去了知觉。

她笨拙费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从楼座走下有遮顶的楼梯。她没有听见自己的脚在宽阔的台阶上发出刮擦声,没有听见县府大楼的钟吃力地敲了两点半,她感觉不到一楼阴湿的空气。

明晃晃的太阳刺痛她的双目,她用手捂住脸。当她缓缓放下双手,让眼睛适应从暗到亮的光线时,她看见梅科姆镇空无一人,在蒸笼般的午后闪着微光。

她走下台阶,来到一棵常青橡树的树荫下。她张开手臂,靠在树干上。她看着梅科姆镇,喉咙发紧:梅科姆镇也在回望着她。

走开,那些古老的大楼说,这儿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不受欢迎。我们有自己的秘密。

她听从了它们,在万籁俱寂的热浪中走上梅科姆镇的主干道——一条通往蒙哥马利市的公路。她不停地往前走,经过有宽敞前院的房子,精通园艺的女士和反应迟钝、身材魁梧的男人在院子里走动。她觉得自己听见惠勒太太隔着街道在朝莫迪· 阿特金森小姐大吼;假如莫迪小姐看见她,她会说,进来吃点蛋糕吧,我刚做了一个大的给医生,一个小的给你。她数着人行道上的裂缝,硬看头皮准备接受亨利· 拉斐特· 杜博斯太太的攻击——别对我说什么“嘿”,琼· 露易丝,你要说“下午好”!她在那栋屋顶陡斜的古老房子前加快脚步,经过雷切尔小姐的住所,发现自己到了家。

手工冰激凌。

她使劲眨眨眼。我神志失常了,她想。

她想继续往前走,但为时已晚。她家旧址上开的现代冰激凌店正在营业,四四方方,矮矮胖胖的,一个男的正探出窗口细细打量她。她把手伸进便裤口袋,摸出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请给我一个香草蛋筒。”

“现在不流行蛋筒了,我可以给你一个——”

“没关系。那就流行什么给我什么吧。”她对那人说。

“琼· 露易丝· 芬奇,不会是你吧?”他说。

“是我。”

“你过去就住在这儿,对吧?”

“是的。”

“实事求是地讲,出生在这儿,对吧?”

“是的。”

“现在在纽约,对吧?”

“是的。”

“梅科姆镇变了,对吧?”

“是的。”

“不记得我是谁了吗,你?”

“不记得了。”

“行,我不告诉你。你可以坐在那儿,吃你的冰激凌,想想看我是谁,假如你能想出来,我可以再免费送你一份。”

“谢谢,先生,”她说,“我可不可以到后面转一转——”

“没问题。后面有露天的桌椅。晚上大伙儿三五成群地坐在那儿吃冰激凌。”

后院铺满白色的石子。没了屋子、车库、楝树,这儿看上去可真小,她想。她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把那杯冰激凌放在桌上。我得想一想。

事情来得太快,她的胃依旧在翻腾。她深呼吸,试图让她的胃平静下来,但胃就是不肯消停。她感觉自己脸色发青,反胃,她低下头去。她虽然竭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思考,她只知道,她知道的是:

那个她曾经彻底、全心全意信任的人辜负了她;她认识的唯一一个让她能带着知根知底的信心指着说“他是正人君子,他从骨子里是一位正人君子”的人,背叛了她,公然地、令人作呕地、无耻地背叛了她。

注 保罗· 约瑟夫· 戈培尔(Paul Joseph Goebbels,1897—1945),德国政治家、演说家,曾担任纳粹德国国民教育与宣传部部长,以其卓越的演讲才能和极端的反犹主义思想而闻名。

注 W. S.吉尔伯特(W. S. Gilbert,1836—1911),英国剧作家、诗人,写过富于幽默感的打油诗,以与作曲家A.沙利文合写的喜剧闻名,开创了讽刺时弊的艺术风格。

注 美国民权运动期间,南部地区由地方领袖和企业家组织成立的机构,目的在于抵制废除种族隔离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