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第8/10页)
“朵莉丝小姐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问她。”然后梅克皮斯停下笔,猛然抬起头,希德说,他们彼此互望,梅克皮斯那双婴儿似的小眼睛带着不确定。而瑞克,他的眼神瞬间在黑暗中闪过一阵锐利的刀光。希德无法像我那样把他的目光描写得如此深入,因为希德未曾接触到他这位一辈子的英雄人物的黑暗面。但我却接触到了。就像个孩子从面具漆黑的眼洞往外看。否决了他不到半秒钟之前所辩护的一切。既非证信,也无关道德。为你的决定与你的难逃一死而抱憾。但无可选择。
“你是要告诉我,朵莉丝小姐也是这个计划的投资人吗?”梅克皮斯说。
“可以投资的不只是钱,梅克皮斯爵士。”瑞克说,声音极其渺远,却近在耳边。
重点是,希德相当迟疑地说,梅克皮斯不应该逼瑞克提出这套说词。梅克皮斯是个外表强悍实则脆弱的人,这是最糟的,希德说。如果梅克皮斯讲理一些,如果他像其他人一样相信,对可怜的TP家男孩有稍微好一点的评价,不要缺乏信心,也不要暗损其他人,那么事情就可能以不伤和气、积极的方式解决,每个人都能快乐地回家,一如瑞克所愿,怀抱着对瑞克和游览车的信心。然而,梅克皮斯是最后一道障碍,他让瑞克别无选择,只能击倒他。因此瑞克出手了,不是吗?嗯,他必得如此,狄奇,很自然的。
我不断拉紧,伸展,汤姆。我竭尽胆识,让我想像力的每一条肌肉深入我人生开展之前的沉重阴影。我放下笔,越过广场看着不忍卒睹的教堂塔楼,就像楼下杜柏小姐的电视声音一般稀松平常,我可以听见瑞克和梅克皮斯呈高度对比的声音相互对阵。我看见“林园”那问我很少获准进入的阴暗客厅,描绘出那天晚上两个独自密谈的身影,而我可怜的朵莉丝在我们楼上阴郁的房间里颤抖,读着手绣的圣训。杜柏小姐也有一张相同的圣训绣画装饰在楼梯平台,以备她不时从上帝的花朵、上帝的爱、上帝的意旨里汲取安慰。
我可以告诉你,我就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听见一两句他们接续那天早上没谈完的话。
瑞克的蓬勃朝气回来了,因为那刀光闪现的眼神从来不会存留太久,因为他那天早上已完成了重要性远超过他一生其他际遇的目标,尽管他自己当时还不知道。他让梅克皮斯对他有两种完全相悖的看法,或许还有更多。他让梅克皮斯看见他正式与非正式的两种身份。他教会梅克皮斯要尊敬瑞克的复杂,要清楚衡量瑞克的秘密世界,如同他显露在外的分量一样。就像在隐秘的房间里,每个赌徒都亮出自己手中的许多张牌,是真是假无关紧要:而梅克皮斯面前已无筹码。但事实是,这两个人都死了,把秘密也带进坟墓了,梅克皮斯爵士早走了三十年。而惟一可能知情的人也无法开口,因为即使她存在,也早已在那天晚上被那两个男人致命的对话后果所杀,只剩一缕幽魂,缠绕着她自己的生活,与我的一生。
历史记录显示,瑞克和朵莉丝在那个安息日之前曾有过两次会面。第一次是她正式拜会自由党青年俱乐部,当时瑞克获选担任干部——我相信他担任的是财务干部,上帝保佑他们吧。第二次是在瑞克担任教会足球队队长,另一个夜校男孩、也是瑞克助手的莫瑞·华盛顿担任守门员时。身为委员会成员的朵莉丝应邀颁授奖杯。莫瑞还记得那场典礼,众人列队,朵莉丝迤逦而过,在每一个获胜英雄的胸前别上奖章,从队长瑞克开始。似乎是因为她没别好针扣,或是他假装她没别好。无论如何,他玩笑地发出痛叫声,手抱胸口,一脚屈膝,坚称她刺痛了他的心。这是很大胆,甚至相当淘气的把戏,我很惊讶他会有这种举动。即使是在滑稽表演里,瑞克也非常保护自己的尊严,在战前非常流行的化装舞会里,他总喜欢扮成劳合,乔治,避免沦为笑柄的风险。但他跪下,莫瑞记得如昨日般清晰,朵莉丝笑了,大家未曾见过的:她笑了。此后的幽会我们不得而知,只除了,据莫瑞说,瑞克有一次曾夸耀,现在他送杂志到林园时,等着他的可不只是蛋糕与柠檬麦汁了。
希德,我想,知道的一定比莫瑞多。希德见多识广。大家告诉他事情,因为他会提供意见。
希德,我相信,一定知道梅克皮斯·沃德马斯特称之为家的那幢原木宅邸里隐藏的大部分秘密,但他到晚年仍竭力隐瞒,打算带进坟墓里。他知道为何妮尔夫人酗酒,为何梅克皮斯对自己如此局促不安,为何他那双湿润的眼睛如此苦恼,那张嘴与他的欲望如此不相称,为何他能如此激动熟稔地斥责罪行。为何他在我的朵莉丝的《圣经》上,用他卑鄙的名字写下特别的爱。为何朵莉丝要躲到房子最远的角落去睡,远离妮尔夫人的房间,更远离梅克皮斯的房间。为何朵莉丝会对足球队口才便捷的傲慢队长敞开心房,只因为他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能为她建造一条通往任何地方的道路,用他的游览车载她去似的。但希德是个好人,也是共济会员。他爱瑞克,也奉献了一生最好的岁月,忽而与他饮酒喧闹,忽而紧拉住他的衣摆。希德大可嘲弄一番,大可编个故事,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希德不会去碰触黑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