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17页)
“炮兵皮姆在哪里?”有一天,讲述科伦纳战场的课上到一半,上校咆哮说,好像很不高兴看到有其他人讲话似的。训练大厅里的每一个士官都高呼皮姆的名字,直到他站起来。
“你是皮姆?”
“是,长官!”
“下课后来见我。”
“是,长官!”
军团总部坐落在校阅场的另一端。皮姆行进到那里,敬礼。上校的侍从官离开房间。
“放轻松,皮姆。坐下。”
基于军人对言词的不信任,上校说话非常谨慎。他有柔软的蜜色小胡子,和愚蠢至极的人才可能有的那种清澈眼神。
“有关方面告诉我,假设你获得任命的话,将会到某个特别的机关去接受特别训练课程,皮姆。”
“是的,长官。”
“所以我必须提出你的人事报告。”
“是的,长官。”
“我该做的。会很正面,事实上。”
“谢谢,长官。”
“你很敏锐。你不愤世嫉俗。你没结婚,皮姆,享受难得的平静。你是我们国家需要的人。”
“谢谢您,长官,”
“皮姆。”
“是,长官。”
“如果你们那伙人刚好要找个有些难于捉摸(原文为法语)的退休上校,我相信你会记得我。我能说一点法文,马骑得不错,也懂酒。告诉他们。”
“我会的,长官。谢谢您,长官。”
上校记性不佳,老是因为忘记而回到相同的话题上。
“慎选时机,别冒冒失失地提出来。他们不喜欢这样。要有技巧。这是命令。”
“我会的,长官。”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长官。”
“拼出来。”
皮姆照办。
“如果他们要求的话,我也可以改名字。他们只要告诉我就成了。我听说你得第一名,皮姆。”
“是的,长官。”
“保持下去。”
每到傍晚,皮姆坐在那些寂寞的人身边,来者不拒地听他们口述写下给女友的情书。他们怕写字,他就替他们代笔,在他们的抒情陈意之外又加上了他自己的甜言蜜语。有时,他满腔文采,便进而为自我抒发的歌咏,采用布兰登(Edmund Blunden,1896-1974,英国诗人,“二战”后任教于牛津莫顿学院)或萨森(Siegfried Sasson,1886-1967,英国诗人,与布兰登同为知名的大战诗人)的诗歌体:最亲爱的贝琳达:我实在很难告诉你,和劳工阶层为伍,可以发现怎样的人性善良的乐趣与单纯。昨天——非常刺激——我们载着二十五磅重的炮到英格兰某个偏远的试射区去进行第一次射击。我们天亮之前就上了卡车,一直到11点才抵达目的地。负载甚重的板条椅是设计来让人震碎脊椎骨用的。我们没有坐垫,只带了随身口粮。但那些家伙一路精神抖擞地吹口哨唱歌,表现得可圈可点,回程时虽满口抱怨,却快活似神仙。能与他们为伍让我倍感荣幸,我甚至认真考虑回绝任命。
然而,任命来临时,皮姆并没有太多挣扎就接受了。绣在绿布上的卡其色性感山丘,在他野战服上一肩一个,每回火车开进隧道,他就忍不住要偷看一眼确认它们的存在。农村少女的赤裸胸膛是他自选举之后第一次接触到的。每经过一个山谷,他就紧张地用不以为然的眼光去搜寻更多裸裎的胸脯,也很少失望。
“我们会先派你到维也纳去。”他情报部的指挥官说,“在实地执行任务之前,有先感受一下当地风土的机会。”
“听起来很理想,长官。”皮姆说。
当年的奥地利和我们此时热爱的地方是个完全不同的国度,汤姆,而维也纳是个分裂的城市,就像柏林,或你的父亲。几年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外交官们同意不再为枝节琐事烦心,因为和德国人还有得吵呢,于是占领的列强签下条约,各自回家,成就了我毕生仅见的英国外交部功绩。
但在皮姆的那个年代,枝节琐事还在热烈进行。
美国人拥有萨尔茨堡和林茨作为他们的首都,法国人有茵斯布鲁克,英国人有格拉茨和克拉根福,而每一方都在维也纳各据地盘,内城则由四国联合控制。圣诞节时,俄国人给我们木桶装的鱼子酱,我们给俄国人梅子布丁,皮姆抵达维也纳的时候还流传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回鱼子酱端上晚餐桌当前菜,一个苏格兰下土还向值日官抱怨果酱有鱼腥味。英国在维也纳的首脑住在一片散落的别墅群里,名为狄夫·因特。那里也是皮姆少尉开始值勤的地方。他的工作包括阅读从苏联洗衣队到匈牙利骑兵队的所有动态报告,然后把不同颜色的图钉钉到地图上。他觉得最刺激的地图是苏联在奥地利的占领区,因为地界距他工作的地点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皮姆只要看着边界,就能感觉到阴谋与危险如针刺痛皮肤。其他时间,当他疲惫或遗忘时。他的目光会向上飘到捷克斯洛伐克的西部,望向卡洛维瓦利,也就是以前的卡斯贝德,曾让勃拉姆斯与贝多芬留恋的18世纪温泉胜地。但他知道,他与那里没有个人渊源,他的兴趣纯属历史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