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6/18页)

歌德从最矮的一个开始,因为她们按高矮顺序排列。他走了两步又停下,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很想念你们。

阿马莉立刻问: 想我们还是想乌尔莉克?

想莱韦措家的每一个人,他一本正经地说。他感觉这听起来太一本正经,所以就换上轻松得多的口气,而且只对阿马莉说: 我想念你们每一个人。

阿马莉不肯罢休。怎么想我,她说。

歌德只看着她,说: 就像一块石头盼着被小女孩拿到手里端详,因为它知道只有这个女孩理解它,理解石头的语言。

阿马莉似乎心满意足。但是现在贝尔塔不得不提出同样的问题: 怎么想我?

就像一只快要渴死的鹿想念一股能够将它从渴死的境地拯救回来的泉水,他说。

贝尔塔惊诧无语。现在轮到母亲。她说: 我们不会跟着凑热闹,要求枢密顾问说出如何想念我。

真可惜,歌德说。

那请讲,她说。

歌德说: 我手忙脚乱,做了一件唯有其滑稽能够盖过其尴尬的事情。我想请您原谅。

真好,男爵夫人说,她走向歌德,大声说,拿破仑说得对: Voilà un homme(5)。

现在大家都围过来,又是握手,又是拥抱,但是乌尔莉克站着没动。等大家发觉这一情况、转过身来看她的时候,歌德朝她走去,她背过身去,说: 我也必须听听阁下为何想念我。

众人变得鸦雀无声。

歌德说: 为了爱。

他没来得及伸出手去,她就把手递给他。如果施特恩贝格伯爵不在场,也许他就不可能这么说话。他在这个男人跟前说的话,就像是豪言壮语。伯爵与他握手。

歌德说: 谢谢。说完就走。从走路的姿势判断,他知道众人都在望着他的背影。

他很清楚封·莱韦措夫人想如何安排他的活动。他应邀与她们共进早餐。七点开始,有时拖到九点。他早晨六点就去水井喝水,允许一个波兰女诗人找他攀谈。近年来,这位女诗人每到九月就出现在卡尔斯巴德,伺机把自己的诗歌新作塞到他手里。三天之后她又来找他攀谈,想知道自己作诗是否有进步。或者她第二天就偷偷观察,看他是否急不可耐地要找她谈对其诗歌的看法。他还是老样子。很多年前,他没有做到拒绝读她的诗,而既然读了别人的诗,就不可能假装没读过。幸好六点钟的时候水井周围已聚集了许多人。所以他不必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发表对其诗歌的看法。他每评论一句,女诗人都要告诉他这句诗词用波兰语念出来是什么效果,她还说德译本只是波兰语原作投下的影子。

施特恩贝格伯爵总是在五点半就来到井边。如果歌德完全无法从谈话中脱身,他就给伯爵一个信号,伯爵马上就会过来,用最礼貌的方式将他解救出来。总是在卡尔斯巴德结束休假的尤丽叶·封·霍亨索伦似乎也在等着歌德给她信号。卡尔斯巴德位于陡峭的山谷,这里没有宽阔的椭圆形草地,来来往往的时候彼此间的距离必然要小一些,所以相互攀谈也容易一些。但如果尤丽叶·封·霍亨索伦赶来帮忙,他就不可能再遭遇谈话骚扰。

伯爵只是在晚上而且是在饭后才参加封·莱韦措夫人允许的共同活动。

歌德说,有一个事情现在必须告诉几位千金,她们面前这位伯爵是享誉欧洲的古植物学家。古植物学家?!阿马莉和贝尔塔马上逮着这个词,就像鱼儿咬住钓饵一样。他知道她们会有这种反应。

伯爵很乐意配合。他说他的矿工发现了一个直立的、已经焦化的树干。他的工人全都训练有素,所以他们马上向他通报了这一发现。他让人小心翼翼地把这树干挖起来,他很快就会进行研究。为什么这棵树干没有变成煤炭?这已经有多长时间?他对这些问题感兴趣。古植物学家是一个历史学家,他的研究对象不是国王和战场,而是植物的演变史。

歌德总是坐在母亲旁边和乌尔莉克对面。他必须保证毫不费劲地看见乌尔莉克。他不得不寻找她的目光。只要他们看着对方,周围谈话的声音就仿佛来自远方。乌尔莉克保证让她和他的目光及时重新分开。伯爵讲到工程学的进步时,她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由于伯爵也拥有几家工厂,所以他可以力所能及地促进相关的科学研究。

乌尔莉克问是否可以参观伯爵的工厂,最好是一家有女人和女孩子干活、也许还在机器旁边干活的缫丝厂或纺织厂。

一想到可以带乌尔莉克去他的企业参观,伯爵很兴奋。

乌尔莉克指着穿在自己身上的裙子,粗大的红色、绿色条纹纵横交错,形成一个个的菱形图案。苏格兰产的,她说,您摸一摸这毛料,手感好极了。我们也可以养羊,别的事情也都可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