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8/18页)

是吗,乌尔莉克说,明显是在模仿他,戏仿他。

一言为定,说着他伸出手。

一言为定,她说。

松开手之后他说: 过去之后您赶快向肯定在观察我们一举一动的母亲大人说明,我们握手只是为了信守一个有效期不超过明天的诺言。

这一天的活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是在埃尔恩伯根吃午饭的时候,餐桌上放着一个水晶玻璃杯。是贝尔塔递给歌德的。杯子上有一圈常春藤图案,三个姑娘的名字由常春藤串在一起。歌德一个挨一个地读,读到谁的名字就用眼睛看着谁。先是贝尔塔。然后是阿马莉。然后是乌尔莉克。然后念日期: 1823年8月28日。然后念地点: 埃尔恩伯根。然后他看着母亲,用尽可能快活的口气说:

现在只差联句作诗了。

好,贝尔塔大声说道,在埃尔恩伯根相聚。

他接着: 我感到无尽的善意。

好,贝尔塔喊道。

阿马莉接着说: 我最喜欢自由体。

乌尔莉克接着: 整齐的韵脚让骇浪平息。

母亲: 我无言以对。

乌尔莉克: 这总算给了我们欢呼庆祝的机会。

他们一路歌声,翻越汉马山,回到城里。下车之前他们就看见金色花束门口密密麻麻站着人。管乐队奏起了音乐。众人齐声欢呼,一遍又一遍地欢呼。封·莱韦措夫人带着女儿倏地消失在人群之中。歌德还有些本能地去抓乌尔莉克的手,他抓住了她的左手,一只薰衣草蓝的真丝手套留在他的手里。他赶紧塞进兜里。他不能跟着她们跑。他根本不能让人看出他想跟着她们跑。他必须原地不动。突然间他有一种感觉,突然间他很乐意原地不动。他的胳膊、他的手举起来,既然他不能一声不吭,他就字字句句地高喊,汇入由管乐和欢呼声组成的声浪之中。他感觉自己在随风飘荡,随波逐流,他自己也高喊: 万岁,万岁,万万岁。人们的情绪更加高涨。乐队奏起一只大家熟悉的曲子。乐队只是起了个头,然后由五个圆号接管,号手是五个年龄二十岁、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天使。这支让他们吹得温柔而缠绵的歌曲,是《男孩看见俏立的小玫瑰》(6)。人群变得鸦雀无声。五支圆号尽情地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们全都落下眼泪。歌德也落泪。他不掩饰。他用饰有尖角的手帕擦掉眼里的泪水。他擦了不止一次。人们跟着他哭。男人也哭。他经历任何事情都能想出相应的词,所以他现在也想起一个词: 合群。他感觉自己很合群。有生以来第一次。合群。这种感觉让他变得刀枪不入。此时此刻他知道: 一切都会好。阿马莉、贝尔塔,乌尔莉克,他说道,他喊道。但是,现在管乐队已经确保人们再也听不见除管乐之外的任何声音。指挥给了齐奏手势,乐队吹起来自维也纳的最新的进行曲,开向十字架水井。人们纷纷让道。他真是了不起,歌德想,这个指挥真了不起,刚才还把满广场的人弄得眼泪汪汪,现在又让他的队伍在欢欢喜喜的进行曲中列队离开。还是音乐厉害,他想。他避免做摇头动作。

歌德还是在两个侍者的护送下走完到宾馆门口台阶的那几步路,走上台阶之后,他再次转过身来,面带谢意接受人们最后一轮发自内心的欢呼,然后走了进去。

他在房间里问自己: 这不也是一种精神支撑吗?无论什么事情,他都首先看这是否有助于减轻思念乌尔莉克给他带来的痛苦,这已成为他内心独白时的套路。他希望,他也必须跟乌尔莉克一同体验金色花束门前广场发生的事情。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陶醉于如此波澜壮阔的友好风暴。没有乌尔莉克,这就是一出缺少女主角的戏。

他把捏在手里的薰衣草蓝真丝手套抽出来。这只手套他不会交出去。为了坚定信念,他在手套的手背部位描上一行字: 卡尔斯巴德,1823年8月28日。

他这才看见桌子上有一包东西。他拆开了。是绿蒂那件朴素的白色连衣裙上的粉红色蝴蝶结。上面还附有一张纸条: 我以可爱的前任为榜样,献上粉红色的蝴蝶结作为生日礼物。乌尔莉克。

没错,绿蒂在维特的生日送给维特一个蝴蝶结,粉红色蝴蝶结。啊,乌尔莉克!现在怎样才能让她明白其实不存在绿蒂其人。怎样才能让她明白绿蒂是他自己的化身,就跟维特是他自己的化身一样。这是一个讲述自己跟自己搞恋爱的故事。是一个病人的故事。乌尔莉克,这样你就超越了过去有过和过去可能有过的一切。乌尔莉克。他亲吻蝴蝶结。然后把一个垫着黑色丝绒,装着胸针、别针、饰针的盒子清理干净,把手套和蝴蝶结安放在里面。这个容器用一把小钥匙来锁。他锁上了。可是这钥匙放在哪里才能保证不丢失,才能保证需要的时候立刻知道去哪里找?最近他非常苦恼,因为他常常找不到或者很长时间都找不到他想细心保管、实际上也细心保管的东西。他把施塔德尔曼叫来,让他去陶夫基尔辛伯爵在小城的另一头开的商店拿一根最细的金项链。这项链必须在他脖子上绕两圈,然后还能挂在他胸前。做这样的事情施塔德尔曼乐此不疲。两小时后,歌德的脖子就挂上了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金项链,项链的下端吊着那把金质的小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