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0/18页)

说罢,他向女艺术家走去,抬起手递给她。对伯爵也一样。然后对着乌尔莉克的方向微微欠身。众人热烈鼓掌。他示意把掌声献给两位艺术家。然后他用一个惯用动作示意尤丽叶·封·霍亨索伦过来帮忙。她马上来到他身旁,领着他往外走,他露出的可怜巴巴的神情已超出其实际需要。刚才他对着乌尔莉克欠身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耸了耸肩,用双手做了一个表示无助甚至请求原谅的动作。乌尔莉克立刻心领神会,她那大翻领衬托的脑袋便随之来回点了点——的确只是点了点。完全赞同的表情。这意思是,他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理由需要表示歉意。一切都出乎预料地好。情真意切。心平气和。这充满和谐的一秒钟,够世人享用一千年。他带着这样的心情走了出去。

尤丽叶·封·霍亨索伦说: 根据我对枢密顾问的了解,他现在想来一杯埃格尔淡啤酒。然后就以她随时随地都展现出来的热情奔放把她的保护对象引向君主酒家。

歌德汩汩灌下一口啤酒之后,然后对她说: 公主,您还得救我多少次。

她说: 拯救歌德是我的业余爱好。

他说: 我担心您忙不过来。干杯。然后一气喝干。

晚饭之后阿马莉问枢密顾问先生为什么没有看她。

贝尔塔接着说: 或者为什么没看我。

但是封·莱韦措夫人也来凑热闹: 或者为什么没看我。

没等歌德回答,乌尔莉克说: 你们紧挨着他坐,我坐在半圆形观众席的外端。你们想想,如果要看你们,他就必须扭头,不妥。所以只能看我。说真的,我的女士们,他看了你们就一定会产生看我的时候产生的那些想法吗?这个我可不敢肯定。通过他的描述,我的确可以想象出我听音乐会是什么样子。

是吗,阿马莉说,你现在别装模作样,好像你没有注意到他不断朝你那儿看。况且他需要的那张脸是你提供给他的。

施特恩贝格伯爵表示反对。他说,其实不管坐在哪里,我们都会注意到乌尔莉克和米尔德女士在枢密顾问眼里同等重要。譬如我就跟随枢密顾问的目光,偶尔也朝坐在左侧外端的姑娘瞟上一眼,我理解枢密顾问为什么老往那边看。如果你们允许,我会说: 乌尔莉克听音乐所表现出来的客观态度令人倾倒。

可是,这样死死盯着乌尔莉克看也有点让人难堪,阿马莉说。

我不觉得难堪,乌尔莉克快活地说。今年夏天我有了被人盯着看的体验。

你还很享受,阿马莉说。

D s d g,贝尔塔喊道。

乌尔莉克立刻给他嘀咕: Das sieht dir gleich(8)。

够了,封·莱韦措夫人喊道。然后她毫无过渡地说自己依然认为如下一个二分法最有说服力: 像拿破仑这样的刚性男人喜欢感伤的、软绵绵的音乐。也许像我们共同拥有的歌德这样的柔性男人更喜欢活泼而愉快的音乐。

如果这句话在过去是正确的,伯爵说,从今天起就不再正确。

同意,乌尔莉克说。

歌德最喜欢谈话不涉及他本人。回到房间后,他坐到书桌前继续写作:

恋爱中的男人

女人充满客观精神。男人把一切都纯粹当作心情来体验。当作他的心情。女人总是在体验事情。体验事情本身。她们对某个事情有所判断之后再与之打交道。决定其判断的,与其说是她们本人,不如说是事情本身。这就是她们的客观态度。男人则根据自己的心情下判断。男人的判断与其说与事情,不如说与他们自己有关。如果我们应该更多地按照世界的本性来管理世界,女人就必须成为总管。这何时才能变成现实?男人适合做沙盘游戏或者清谈。女人应该成为舵手。

因为他是男人,所以这番议论所要揭示的,与其说是议论对象,不如说是他本人。由于他还在努力让自己具有一点民事行为能力,所以他必须补充这么一句。

识别女人比识别男人容易。乌尔莉克很快就说出一个道理: 越是读他的作品,就越不清楚他是谁。只有充满自信的人才会这么说话。总是在玩最花哨的把戏,这是她对他的写作的概括。可他是谁?她问。她问得非常客观。告别之前,也就是明天,他还要问她是否仍然觉得他人若其文,觉得他变化多端。他是否仍然只是他每一次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人不负责了解自己。认识你自己: 这是一个可爱的幻觉。或者说要求你去虚构自我。这样你就不是你,而是你的虚构。只有别人能够了解你。他们越爱你,他们就越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