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1/18页)

他看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因为乌尔莉克。在她这里,一切模棱两可的东西全都化为乌有。从她对他的反应,可以看出他怎么样,他是谁,他是什么人。在她面前,他会变得更加自由。更加不由自主。她看到的他,将是他通过她所成为的那个人。他将成为那个人。通过他对她的爱。

他现在就感觉到,他已经提前感觉到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充满和平,因为彼此需要的人已经彼此拥有。然后他们就无欲无求。我们的世界不再是一个布满神经的星球。如果相爱的人都能长相守,我们的世界就会成为一个充满同情和施舍的乐园。这样的事情哪怕成功一次,乌尔莉克,我们的世界就会焕然一新。无论树叶还是花朵,无论狱卒还是总统,都会旧貌换新颜。这世上的所有灾难都源自爱的匮乏。如果他和乌尔莉克因为相互拥有而无待于外,他们就会让世人脱离苦海。

他也注意到自己在慷慨陈词,乌尔莉克。他的调门儿听起来很夸张,因为人类经过训练之后习惯于克制、压抑、沉默。习惯于低调。

他的表述具有一泻千里的特征,因为他一辈子,在他度过的这一辈子都感到缺憾。他缺乏爱。现在有了爱。就是说世上有爱。爱不只是一个语言游戏。爱是最有可能拥有定性的事物。爱情最实在,最充实,最保险。

他对乌尔莉克的实事求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他已经五体投地。有一个明证: 他可以放弃世上的一切,但不可能放弃她。他的定义来自他对她的爱。他是他对她的爱。他是这样表示爱: 每当帽子出现的时候,每当他看见女人戴着非常张扬的帽子出现时,他总要在心里把这些帽子一顶一顶往乌尔莉克头上戴。任何一顶帽子,包括最疯狂的帽子,只有戴在乌尔莉克头上才美。

他在此收尾,坐在那里,体会到她要是不在他就必须写作。他一写作她就会出现。不写作的时候她就缺席。但她只是在早餐到来之前缺席,所以她的缺席还可以忍受。如果他总是知道何时与她相见,他就没有丝毫痛苦。这一个夏天他都在做这个试验。在见面的间隙蓄积的情感,总是在重逢之时一泻千里。

从卡尔斯巴德到狄安娜小屋。

乌尔莉克吃早餐的时候就用一种特殊的眼光看他,使他马上明白她已征得母亲的同意: 他们可以在最后一天下午单独去山上的狄安娜小屋散步。

释放两人之前,封·莱韦措夫人不得不做一番交代。她强调,这回他们去单独散步是她批准的结果,她希望俩人珍惜她的信任。这是干巴巴的内容部分。但是她表达其道德忠告和措施的方式,她所采用的表情和语言却来自最优秀的法国喜剧。就是说,语不“逗”人誓不休。蓬皮杜夫人。肩负着母亲使命的华丽女人。

告诫者和被告诫者总是可以假装在做游戏。如果他们把游戏语调纯粹当作游戏语调,就说明他们深知事情的严肃性。歌德很乐意参与这场游戏。他扮演洛可可艺术大师,假戏真做的本领超过了蓬皮杜夫人。这家人把他那可怕的严肃态度当喜剧看,这让他感觉很舒服。所以他们的告别仪式是五幕喜剧《叔侄不分》(9)第三幕的完美终场。反正大家也就离别四个钟头,参观狄安娜小屋不应该、不必要、不可以用更多的时间。

他们真正单独在一起后,歌德感谢乌尔莉克在他生日那天送他那个使人想起维特生日的粉红色蝴蝶结,同时又为自己抢了她的薰衣草蓝真丝手套表示歉意,说自己是一半有意,一半无心。没等他说他喜欢保留这只手套,她就说:

它可是属于您的。她的语气带有一种罕见的严肃。

歌德接着说: 谁要是过分地感谢别人给自己什么东西,谁就表明自己不配得到这东西。

我可以把这格言倒过来说吗,乌尔莉克说。

您说什么都可以,他说。

然后她说她想在这四个钟头里跟他用“你”来称呼。她继续称他阁下,但是对他说“你”。如果能够对一位“阁下”说“你”,她将非常高兴。

他说他很乐意跟抬杠女爵莱韦措用“你”来称呼。

她接着问: 多长时间?

多长时间……他做沉思状,计算状,然后用天底下最简单的口气说话,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像他现在无忧无虑道出的话这么有意义,这么值得期待,这么平平常常: 永远。

她接着说: S w s w n n。

为了证明他学会了她们的缩写语,他说: So weit sind wir noch nicht(10)。随后又补充道: A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