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2/4页)
第三幅照片:一群振翅欲飞的纸鹤,最大的那一只像手掌那么大,最小的和手指甲差不多,显然是用横线笔记本里的纸叠的。穆迪立刻认出那是他送给珀尔又拿回来的本子,后来他把它撕碎扔掉了。虽然米娅抚平了纸页,但纸鹤翅膀上的皱褶依旧清晰可见,好像被风吹皱的羽毛,仿佛片片花瓣的纸鹤摆在一张蓝天的照片上,随时准备飞向更高更好的目标——你也会的,摆下纸鹤的时候,米娅想。
第四幅照片的来历:在理查德森家打扫卫生时,米娅在梳妆台下发现了理查德森先生的一只领撑,就把它拿走了——他有一大盒领撑,每天都会取出一对,塞进领口下面,保持衣领的硬挺。把玩这块轻薄的小钢条的时候,米娅想起她小时候在科学课上做过的一个实验。她用一块磁铁摩擦领撑,然后让它漂在装满水的盘子里,做成指北针,拨动钢条让它转圈,用长曝光模式给旋转的钢条拍照——镜头捕捉到的是一团弓形的模糊光影,宛如幽灵般的蝴蝶翅膀,与之交错映现的是领撑亮银色的轮廓。看着照片中掠过朦胧水面的银色“弓箭”,理查德森先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衣领,想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不是北方。
最后一幅照片最让理查德森太太吃惊:一只用纸剪出来的鸟笼,笼子上有个破口,仿佛是被里面冲出来的什么东西撞碎的。凑近细看,她发现鸟笼是用报纸剪的,米娅用刀片裁掉了上面的字句,报纸上登的正是她自己的一篇文章,理查德森太太很确定,虽然看不到内容,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篇:比如关于自然中心筹款、新社区广场落成、“公民巡逻”计划的进展等报道。但这些都是她多年来尽职尽责工作的成果,是她职业生涯的根基。鸟笼上的每一根竖条都优雅地向外弯曲,像菊花的花瓣,空笼的中心躺着一片小小的金色羽毛——有东西从这个笼子里逃了出去,因为它长出了自己的翅膀。创作这幅作品时,米娅心中充溢着对理查德森太太的祝福。
理查德森太太拿起信封,发现里面只剩一捆底片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信封里的照片少了一张。米娅留下底片的意思很明确:她不打算出售它们,也不会把照片给别人看或者当作某种对付他们的筹码。这些是你们的,他们仿佛听见她说,它们就是你。你们可以随意处置。唯有其中一张底片找不到与之对应的照片:伊奇前一晚把属于她的那幅照片拿走了。一看到它,她就知道那是她的:一朵黑色的玫瑰掉落在破裂的路面上,花瓣是用黑皮靴——她母亲把她喜欢的这双鞋扔进了垃圾桶——上面的皮革剪的,外侧的花瓣来自磨损的脚趾部位,颜色较浅;内侧的花瓣颜色最深,来自鞋舌;一根两端磨损的鞋带组成玫瑰的茎秆;来自鞋帮的黄色缝线组成玫瑰的花心,粗粝中透着纤弱,有种奇特的美感。伊奇把照片塞进包里,信封放回柜台,关灯锁门,只给家人留下了色彩反转的底片:一朵苍白的花,颜色由内而外逐渐变深,后方的深灰色背景好似阴云密布的夜空。
直到那天下午,理查德森先生检查手机的语音信箱时才得到消息——语音信箱中的留言来自马克·麦卡洛,他讲话时抽噎得厉害,理查德森先生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前一天晚上,终于摆脱压力的马克和琳达几个月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晨,他们迷迷糊糊地(因为睡得时间太长)醒过来,麦卡洛太太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发现已经十点半了,米拉贝尔通常会在日出时分哭闹,把他们吵醒,起来给她喂饭、换尿布。所以,当她看到时间的一刹那,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她从床上跳起来,跑进米拉贝尔的房间,连拖鞋和睡袍都顾不上穿。这时候,马克·麦卡洛还在眨着眼睛适应明亮的阳光,他听到妻子在隔壁房间尖叫起来——婴儿床是空的,米拉贝尔不见了。
为了寻找线索,警察整整折腾了一天,发现通往后院的推拉门没锁(但这也是夜不闭户的西克尔高地人的习惯);门闩上布满指纹;贝比次日没去上班;贝比的公寓没有人;最后,他们发现,贝比订了一张前一晚十一点二十分飞往中国广东的机票。警察告诉麦卡洛夫妇,他们不太可能找到贝比了,因为中国很大——警察的表情很严肃,绝不像是在开玩笑——现在这个时候,贝比应该已经抵达了广东,谁知道她会去哪里?简直是大海捞针。假如你们乐意,那就尽管烧钱去找她吧,警察告诉麦卡洛夫妇。
差不多一年之后——理查德森家的房子几乎重建了一遍,麦卡洛夫妇也并没有烧掉全部的钱,他们花了数万美元雇用侦探和联系大使馆,然而所获甚微。麦卡洛太太和理查德森太太在“番红花”餐馆共进午餐,不无感慨地回想着数月来的起伏动荡,“马克和我已经申请从中国领养孩子了。”麦卡洛太太告诉理查德森太太,她叉起一块鸡肉,搁在米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