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几秒又有什么关系呢?(第3/6页)
母亲不想退休,不过话说回来,她比父亲年轻七岁,不忍丢下卢卡,而卢卡也需要她的帮助。最开始的几年,每到二月,她还是会去鹿特丹,而父亲就一个人留在维纳斯。母亲一待就是八个月,从开店一直到关店。每天晚上七点整,母亲都会给父亲打电话,问他好不好。“越来越好。”是父亲的回答。
事实呢,灶台上摆满了用过的盘子和烧焦了的锅子。父亲不洗衣服,每个星期都会买回一打新袜子和新内裤。床单透出一股酸味,枕头也成了黄色的。他把机器拖到车库,每个星期都会去见指头黑黑的男人们,跟他们谈论打钻、锯片和打磨盘。剩下的时间不是在地下室里,就是在电视上千个频道里。
夏天,我回去看他,被家里肮脏的程度吓了一跳。
“你干吗?”当我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时,父亲吃惊地问。
“你闻不到那股臭味吗?”
“闻不到。”
“碗也不洗?”
“没时间。”
他一直待在地下室里碾磨,打钻,锯木头,削木片。
我把被子掀开,把被套和衣服都丢进洗衣机,又把所有的盘子、锅子、刀叉和杯子都冲洗一遍。接着便开始扫地、拖地,到处擦洗,最后把洗干净的衣服挂到了暖和的太阳下面。
“快把窗户打开,”父亲说,“这是什么味道啊?”
“是洗洁剂的味道,薰衣草香。”
“臭死了。”
我心里明白,如果打扫房子的是卢卡,他肯定会很满意。我仍然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儿子,这顶帽子会永远扣在我的头上。至于我接替了拉尔森,成了世界诗歌节的董事,还有我去年担任了荷兰最重要的诗歌大奖评委会的主席,这些都无所谓。
我带他去位于法乐村的薄地科餐厅吃饭,每次去那里他都点同一款比萨——玛格丽塔配薄切生牛肉片和芝麻菜,外加一杯最爱的啤酒。啤酒杯很快就空了,父亲又跟女服务员点了一杯。打扫卫生的过程中我发现了无数个空啤酒罐,每个罐子上都有一个凹陷,好像遭到了某个无事可做的男孩的袭击一般。有一次我看见他举起手,冲一个罐子打过去,还一边嚷嚷:“嘿哈!”
“你不想妈妈吗?”我问。
“刚跟她通过电话。”
他切了一块比萨,我心里想:我是多么像他啊。我从来没有思念过一个女人,是受了他的遗传吗?早晨醒来时,就跟诗歌里写的一样,我的肚子总是空空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蝴蝶。
“你还爱她吗?”
“天呢,卓凡尼,我正吃饭呢。”
“以前你想过她吗?你们刚刚恋爱的时候。那时候妈妈得回乌尔姆去帮她的父母卖冰激凌,而你得留在鹿特丹。你还记得那个夏天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妈妈告诉我的。”
他吃了一口比萨,一小块牛肉挂在嘴巴外面,被他用手塞进了嘴里。
“你给她写信了吗?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父亲差点没被那片牛肉噎着。
“你就从来没想过她?”
“快让我好好吃这块比萨吧,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直白,可能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单独地面对面坐在一家餐馆里,跟对方聊天。
“婚姻很复杂,”父亲说,“不过你是永远不会明白的。”这是一种嘲讽,就跟捅了我一刀似的,又仿佛是父亲嫉妒我人生中的那一部分,那些孤单的日子。好像他不仅仅要成为一名冰激凌商人,还得结婚,因为店里需要一个女人。
一直到晚餐结束前,我们都一直盯着餐厅主人挂在墙上的丑陋壁画。父亲没有点意式浓缩咖啡,又要了一杯啤酒。
“我明天下午出发。”我说。
父亲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只是笑了笑,没有别的反应。
走到路虎旁边,父亲不肯罢休,硬是要开车。
“你喝多了。”
“警察都不怎么检查,”父亲说,“再说也不远。”
“我还想去一趟批围。”
“批围?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吃冰激凌。”
“我看你是疯了。”
“我就是想吃。”
“我还想再喝一杯啤酒呢。”
“那我们先去冰激凌店,再去酒吧。”
他像个气呼呼的孩子一样坐进了副驾驶座,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车子开进了批围,父亲突然说:“我在外面等你。”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就在停好车,我们走向冰激凌店的时候,他坚持要站在角落里等我,离冰激凌店的柜台大约二十米远的样子。
中心冰激凌店已经在批围开了十五年了,店老板原本在荷兰的帝尔堡市有一家冰激凌店,却不想一年八个月出门在外。一开始人们不适应这家开在卡多雷地区的冰激凌店。有人曾经在酒吧里说过:“这就跟在猪圈里开餐厅没什么区别。”结果呢,店老板赚的钱维持生活并没有问题,尽管这几年来越来越困难,因为村子里越来越安静。他们店里的冰糕味道很好,是用山里的新鲜水果做的,草莓是从1736米高的地方摘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