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帝的愤怒13
显而易见,厄尔与我来自不同的世界。当初我们居然一拍即合,简直离谱到家——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友谊根本没有半点道理。依我看,我还是讲讲来龙去脉,让诸位自己下结论,然后我们再雄赳赳地回归“癌之天地”吧。
作为一款桌游,“癌之天地”的人气一定远远赶不上“糖果天地”。
某些评论人士会得出结论:我与厄尔的友谊是匹兹堡公立学校体制的一场胜利。但我要说,它是见证了电玩游戏的魅力。我妈妈一向不许在家玩电玩,除非是益智类,比如《数学星际战士》14。与其说那款游戏教了我们多少数学知识,还不如说让我们领教到一件事:电玩烂透了。然而,我与厄尔的初遇证明,电玩无疑精彩爆棚。
那是念幼儿园的第二周或第三周。在此之前,我跟幼儿园里的其他孩子都井水不犯河水——这正是我的主要目标,因为幼儿园里的其他学生要么显得恶狠狠,要么显得很没劲,或者又没劲又恶狠狠。但是有一天,斯泽比亚克小姐让我们分组坐,装饰纸盒子。我们那组有我、厄尔,其他两个女孩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女孩子们一心想把盒子贴满光彩夺目的饰物,但厄尔和我意识到那将会惨不忍睹。
“我们做支枪吧。”厄尔说。
我觉得这个主意棒极了。
“《黄金眼》里的那种激光枪。”15厄尔说。
我压根不知道《黄金眼》里的“激光枪”是个什么东西。
“在任天堂64(N64)16上玩的《黄金眼》游戏啊,”厄尔解释道,“我哥哥有一台N64,只要我想玩,他们随时让我玩。”
“我家电脑上可以玩《数学星际战士》。”我说。
“从来没听过什么《数学星际战士》。”厄尔鄙夷地说。
“你必须做数学题,然后可以对乱七八糟的东西开火。”我说。话一出口,我就发觉听上去多么差劲,于是赶紧闭上了嘴。我盼着厄尔别听到,但他显然听得很清楚。他望了望我,眼神中交织着同情与嘲笑。
“玩《黄金眼》才用不着做数学题呢,还可以开火射人。”厄尔得意扬扬地说——真是一锤定音。女孩们一边尽职尽责地把盒子打扮得闪闪发光,一边聊着小精灵和家务之类,厄尔和我却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厄尔跟我讲了整整三遍《黄金眼》的情节。没过多久,我们便达成了一致:放学后我要去厄尔家。机缘巧合,那天到校来接我的是老爸,他觉得让自家小孩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到霍姆伍德区没什么不妥。还得加一句,那个陌生孩子的两个兄弟都是狠角色,其中一个一再嚷嚷着要开枪让所有人吃子弹呢。
厄尔至少在一件事上撒了谎:事实上,他的兄弟们才不会让厄尔随时随地玩N64。到了杰克逊家以后,老大德温宣布,要先等他在游戏上过一关,才能轮到我们。
于是我们坐到地板上,掩映在屏幕的光影中——那真是我经历过的最美妙的时刻。我们见证了一位绝顶高手。德温操纵着一辆坦克碾过圣彼得堡的大街小巷,荡平条条所经之路,我们则如痴如醉地观战。当德温宣布他还要再过一关时,我们压根没有大惊小怪。他在一艘战舰上潜行,悄无声息间便结果了数十条性命,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你们可以跟我打。”德温说着切换到多人模式。我拿起一个控制器。用上所有手指也摁不过来控制器上的按键和旋钮,所以试着把一只脚用上,可惜也不管用。厄尔竭力向我解释怎么用控制器,但立刻就甩手不管了。显然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行家。有那么二十分钟,我们沿着西伯利亚一个冰雪漫天的导弹基地转悠,胡乱朝林间扔手榴弹,还被迎面的墙壁困住——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转身,结果被德温杀了个落花流水。德温每次都重挑一种厉害武器:突击步枪、霰弹枪、激光手枪。厄尔的另一个哥哥德里克则压根没有理睬我和厄尔,只顾独自对抗魔头,苦苦挣扎没有半点用处。德温一边毫不客气地嘲弄我们,一边不歇气地用我们的鲜血染红了片片苔原。
“你们两个蠢货逊到家了。”最后德温说,“赶紧给我滚出去。”
一段友谊就此萌芽。毋庸置疑,厄尔是领头的,我是跟班。即使不玩电玩的时候,我依然对他言听计从,因为他比我善于处世得多。比如,他知道烈酒搁在他家厨房的哪个地方。我本来担心我们必须尝几口,幸好并非如此。“酒精害得我头痛得要命。”后来他解释道。
当时,杰克逊家还不算太胡来。厄尔的继父还住在那儿,厄尔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是学步幼童,厄尔的妈妈还没有把自己关进三楼闭门不出,而我亲眼见证了杰克逊家如何衰败。那不是我想讲的故事,因此我就不一一道来了。总而言之,厄尔的继父先是搬出了家门,然后进了监狱。厄尔的妈妈又有了几任男友,接着开始酗酒,等到年纪最小的那个同母异父弟弟上幼儿园时,她几乎已经万念俱灰,开始全天候在网络聊天室里转悠了。当初我倒是目睹了点点滴滴,只不过要等到事后回想,才咀嚼出几分滋味。直到如今,我也没能彻底弄清楚杰克逊家的衰败史,那地方对我来说太难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