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向斯特拉文斯基 即兴致意 往日的呼唤(第12/13页)

如同他曾作过的一幅弥撒的描绘,一幅集市节日的画《彼德鲁什卡》,斯特拉文斯基在这里作的是野蛮的兴奋状的描绘。其意义更在于他始终明确地宣称他是阿波罗原则的拥护者,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原则的敌人:《春之祭》(尤其是它的仪式舞)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式兴奋的阿波罗式描绘,在这幅画里,狂喜如醉的因素(好战的节奏打击,若干个极短、多次重复、从未展开并近似叫喊的旋律主题)被改造成伟大的细腻的艺术(比如节奏,尽管它的好战性,在不同拍的快速交替中变得如此复杂,以致它创造了一种人为的、非真实的、完全风格化的节拍);然而,这幅野蛮的描绘画所具有的阿波罗美并不遮掩恐怖;它让我们看见,在兴奋的最底层所有的只是节奏的强硬、打击乐的严厉的击拍、极端的无感性、死亡。

移民的算术

一个移民的生活,这是一个算术问题:约瑟夫·康拉德·科泽尼约姆斯基(JOSEPHCONRADKORZENIOMSKI),以笔名约瑟夫·康拉德(JOSEPHCONARAD)出名,曾在波兰生活17年(可能在俄罗斯与他的被驱逐的家庭在一起),剩下的他的生命,50年在英国(或在英国的船上)。因此他得以把英文作为他的写作语言,并把英国作为他的主题。只有他的反俄的过敏症(啊!可怜的纪德!他无法理解康拉德对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谜一般的憎恶)保留着他的波兰性的痕迹。

波休斯拉夫·马提努(BOHUSLAVMARTINU)在波希米亚一直生活到32岁,之后的36年,在法国、瑞士、美洲,然后又在瑞士。对古老祖国的乡愁始终反映在他的作品中,他一直宣称自己是捷克作曲家。然而,战争以后,他却谢绝了从那边来的邀请,按照他的特别意愿,他被葬在瑞士。1979年,他的祖国的代理人们却嘲弄了他的遗愿,在他死后20年,抢去了他的尸骨,将其郑重地安置在他的故乡的地下。

贡布罗维茨在波兰生活35年,阿根廷23年,法国6年。但是,他只能用波兰文写他的书,他小说中的人物也是波兰人。1964年,住在柏林期间,他被邀请到波兰。他犹豫,最终还是拒绝。他的遗体在旺斯(VENCE)火化。

纳柯博夫在俄罗斯生活20年,在欧洲21年(在英国、德国、法国),在美洲20年,瑞士16年。他把英语作为他的写作语言,但是主题中美国要少一些;在他的小说中,有许多俄罗斯人物。然而他却毫不含糊并一再强调,声称自己是美国公民与作家。他的遗体安息在瑞士的蒙特洛(MONATREUX)。

卡齐米尔兹·布朗迪斯(KAZIMIERZBRANDYS)在波兰生活65年,1981年雅鲁泽尔斯基(JARUZELSKI)政变后他在巴黎定居。他只用波兰文写作,主题是波兰的,然而即使是1989年以后不再有政治原因需留在国外,他仍没有回波兰去生活(这给了我时而能与他相见的愉快)。

这样暗中一窥,首先让人看到了一个移民的艺术问题:在数量上相等的生活块面,在年纪轻时或在成年时不具有相等的重量。如果说,成年时期对于生活和对于创作活动更加丰富和更加重要,潜意识、记忆、语言,所有的创作基础则很早就已形成;对于一位医生,这并不构成问题,但对于一位小说家,一位作曲家,远离他的想象,他的困扰,也就是说他的基本主题所联系的地方,会引发一种断裂。他必须动用他的全部力量,他的艺术家的全部狡猾去把这种境况中的不利变为他的王牌。

从纯粹个人角度来看,移民也是困难的:人们总是想到乡愁的痛苦;但可为糟糕的,是异化的痛苦;德文词DIEENTFREMDUNG(异化)更好地表达了我所要说明的一个过程,其中对于我们曾是亲近的变成为异外。面对移民去的国家我们不承受ENTFREMDUNG:在那里,过程是反向的:异外的渐渐变成熟悉和亲切的。在使人震骇、惊呆的形式中的奇异性,并不是表现在我们所追嬉的不知名的女人身上,而是在一个过去曾是我们的女人身上。只有在长时期的远走后重回故乡,才可能揭开世界与存在的根本的奇异性。

我经常想到贡布罗维茨在柏林。想到他拒绝重见波兰。对当时执政的共产主义政权的不信任?我想不是:当时的波兰共产主义已经在解体,文化人几乎全都参加了反对派,他们可以把贡布罗维茨的访问变为一场凯旋。真正的拒绝的理由只能是关于存在的。并且无法交流。无法交流因为在心底太深。无法交流也因为对他人会过于伤害。有些事我们只能沉默。

斯特拉文斯基自己的地方

斯特拉文斯基的生活分为三个部分,时间长度差不多相等:俄罗斯:27年,法国和瑞士法语地区,29年;美洲,3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