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光与二十岁的我(第7/8页)

教导主任曾让我特别关照一个姓荻原的地主家的孩子,那个地主是当地的教育委员。这个学生原本就很乖巧,虽说有时会干些淘气的事惹我生气,但其实他内心十分明白我为何对他发火,我发过火之后又会原谅他,反而让他觉得没什么了不得。有一次,他跟我说道:“老师你就知道骂我一个人!”然后便开始哭了起来。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实际上,他是在向我耍性子讨巧呢。“唉,是吗?原来我一直都是在批评你一个人呀!”我边说边笑了起来。这孩子一见我笑了,立即收住哭声,自己也跟着嘻嘻笑了起来。我与学生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教导主任是不可能理解的。

其实同成年人一样,孩子也会算计很多。那个家里做牛奶生意的留级生,可以说是诡计多端,但同时他身上又有着甘愿为他人做牺牲的正义感,或者可以说,他与成年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身上那种正义感更强烈。我本人觉得算计并不是一种坏德行,但绝不能失去的是与之一起共存的正义感。

有一天放学后,学生们都回家了,我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发呆。这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哐哐哐”地敲打玻璃窗的声音,我一看,来人是教导主任。

原来教导主任回家时顺道拜访了那个有权势的人家。就在那时,孩子哭着回到了家,说是被老师骂了。然后又说就是因为爸爸是教育委员,喜欢摆谱,所以老师才讨厌他的。孩子满嘴都在抱怨爸爸的不好,疯狂耍脾气,别人都拿他没办法。教导主任说明了这些情况后,接着问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责骂那孩子啊? ”

凑巧的是,那天我根本就没有责骂过那位学生。但再一想,学生这么做肯定是有难言之隐,绝不能简单地只通过表面现象来判断这件事情。我就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他做了一点儿事情,我觉得必须责备他一下。”教导主任略带猥琐地笑着说道:“那你去帮我把这件事解释一下吧。也没办法,这些人我们得罪不起呀,呵呵。”他经常会这样“呵呵”地笑。

“我觉得我没有必要解释什么。您接下来回家会顺道路过那一家吧?能不能麻烦您跟那学生说一声,让他到这里来一下,跟其他人就不要说了。麻烦您只告诉他一声就行。”

“好吧。不过,你可不许再加倍责骂学生。”

“嗯,好的。请您放心,我班上学生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那好吧。不过,请一定要手下留情。有权势人家的学生要特别对待的。”

可能是因为有些慌乱的缘故,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那天教导主任说完这些就很干脆地抬起屁股,急匆匆地走人了。我现在有些记不清了,那时他的脚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跛,走路的时候屁股总是往一边凸来凸去的,但是他走路的速度却非常快。

过了不一会儿,那学生就一边笑着一边过来了。他笑得有些尴尬,喊了一声老师之后就躲在了窗户外边。虽然我确实经常责备他,但我真的非常喜欢这个学生。对他的这种关爱,我相信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为什么你要对爸爸发脾气啊?”

“因为我很窝火。”

“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你肯定做过什么吧?!”

小孩子会有藏在心底的苦闷和烦恼,这与大人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有时他们比大人还要揪心,还要更加痛苦。苦恼的原因也许很幼稚,但是原因的幼稚丝毫不会减轻苦恼本身所带来的痛楚,随之而来的是那种自责与苦恼之痛。不管是只有七岁的孩子还是已经四十岁的男人,在遭遇苦恼方面,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他开始哭了起来。原来,他偷了学校旁边文具店里摆放的铅笔!然而,他是在受到家里做牛奶生意的那个留级生的威胁后才去偷的,或许他是被抓住小辫子了吧。这种事情我也不好追问到底。总之,他是被逼无奈去偷东西的。我说:“我去帮你把钱先垫付一下,也不会告诉人家你的名字,所以你就不要再担心啦。”他听了之后便很开心地回家去了。过了没几天,瞅准办公室里没有别人的时候,他悄悄地走了进来,掏出二三十钱(被)问我道:“老师,您那天帮我付钱了,对吧?”

那几天,家里做牛奶生意的留级生觉察到坏事已经暴露,自己可能要被责骂,总是非常勤快地抢着干活,主动要求值日扫除,也很卖力地擦玻璃窗户。有一次,他跟我说:“老师,厕所已经满了,要不要我去清理一下啊?”我说:“那种事你能干得了吗?”他说:“我什么活儿都能干!”我问道:“是吗,那你准备把里面那些东西弄到哪儿去呀?”他说:“倒到后面的河里冲走呀。”我说:“你真是瞎胡闹!”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不过接下来他仍然还是很勤快地按自己的想法做了想做的事,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