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鸟亭(第2/16页)
大学生得理不饶人,从对那位社长的挖苦转到了亮作身上。亮作最终失去了抵抗力,差点儿就被气昏过去,他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以示抗议。
亮作与野口曾一起在东京近郊的农村担任小学教师。野口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便涉足企业经营,结果生意失败,落魄收场。他只好吹唢呐,摆中华面摊,有了一些收入后,又跑去做了殡仪馆的大伙计,还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病马搞起了货物运输,结果马很快就死了。因为事先就担心过马或许就会死掉,算是赌一把才把它买下,所以马真死掉时,野口并没想不开。那匹马临死前突然发狂,睁开血红的大眼,从稻草堆里站了起来,它是用后腿站立的,而前腿腾空蜷在胸前,脖子拧得像蛇一样伸向天空,就像身体里有人类一样的魂魄要升天似的。然后,马挣断缰绳,冲出马厩,笔直地向前跑了五六百米,随即倒地气绝。野口并没有找兽医检查马的死因,但对外一直说马得了脑膜炎。
后来,野口开了一家小工厂,最终也陷入了差点儿上吊自杀的绝境。就在此时,战争开始了。战争给他带来了绝佳的机遇。转眼间,野口成了一位腰缠万贯的富豪。
这时,野口提携一直翻不了身的亮作,让他做了会计。亮作资质愚钝,几乎连做坏事的能力都没有,野口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薪水是按当时的既定标准,只比小学教员多那么一点儿而已。
野口待人随和,但是天天捂着腰包,超级吝啬。大家都说他用敬语跟别人讲话只是为了弥补他的吝啬而已,即便大家如此议论他,他仍然一毛不拔。野口有时会给亮作一些产业报国会的酒券和餐券,但是白天上班的日常饮食,亮作必须要自己付钱。人们(包括亮作)觉得,这一切都是源于野口的吝啬鬼本质。不过,做成这样总比不这么做来得亲切,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亮作也知道,克子说的那些话都不假。野口每逢周日都会从别墅拿些农产品或着沙丁鱼来送给亮作,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在公司,每当到了午休时间,他就会以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一些“在伊东,要捕到一尾沙丁鱼都已经是困难重重了”之类的话。
说一次两次还能让人忍耐,然而,如果你对此不予理睬,他就会每天都唠叨不停。
“所有装了发动机的船,就是那种热球式发动机的,全都被征用去做运输船了。年轻的渔夫都被抓去充军了,年龄大一点儿的也被连人带船征用走了。竟然还能捕到这么多沙丁鱼,真是不可思议啊!”这天,野口又开始唠叨起来。
最后,亮作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抬起头说道:
“前些日子,有人从那边来,听说仍然在撒网捕鱼,用的好像还是大谋网(前)呢!”
野口看出来了,这是亮作在向他挑战,但他仍然保持着微笑,说道:
“那边?是指哪边?”
“啊,就是沼津那边(啊)。我有个远房亲戚在那边的工厂上班,有时会来东京的总公司,所以就会顺便到我家来坐一下。”
亮作说得有些提心吊胆,脸上也充满了畏惧,犹如一只万一见到情势不对就准备马上缩进龟壳里的小乌龟,但他仍以顽强的口气继续说道:
“他说,用大谋网,幸运的话能捕到四五万尾狮鱼呢。海里的鱼真是无穷无尽啊!”
“第一次听说有人在沼津用大谋网捕鱼,沼津可不是渔场!”
“啊,不是在沼津,是在沼津附近的渔场。”
亮作哭丧着脸,像临终前快要断气似的,拼命挤出这句话来。他的样子有些可怜,不过也透着倔强,十分招人憎恨。
野口脸色大变,呼吸急促起来。
“我是亲眼目睹,你是道听途说,你是在用你听到的传言来否定我看到的实地情况?”
亮作不敢再吱声了。
“太平洋沿岸如今已被敌方潜艇包围,其中一艘在真鹤(太)撞上了大谋网,结果四面海螺声一片,敌军立刻乱作一团。那艘潜艇最后罩着大鱼网落荒而逃。所以,现在所有大谋网都被撒了出去,防止敌军偷袭,而且海上非常危险,没有一艘船敢出航。”
亮作脸上露出了欲哭无泪的表情,不过,好像只要能让野口气急败坏,他就心满意足了。野口同样如此,只要能让亮作哑口无言,他就满意了。顷刻之间,他又找回了社长应有的沉着和冷静。
野口为亮作斟上了茶,说道:
“怎么样?有时间请一定来伊东一游!下周日一起去一趟好了!那边可是别有一番风景!我那边的农地有三十亩,鸡也下了一周的蛋,等着我们去吃!”
“好,好,请一定让我陪您去一次!”
亮也恢复到忠诚员工的样子,微笑着说道。而且,他还确实感觉到了社长的善意关怀与体贴,一缕温暖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