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第8/8页)
我只好起身离开那里。无意中,我往值班室内瞅了一眼,麻里子和母亲好像外出了,没看到他们的身影,只看到身患骨疡的病人躺在简陋的床上。说是床,也不过是在泥地上放了几根棍子,在上面又铺了几块木板,离地面也就两三英寸高罢了。怎么看都不能称之为床,病人睡在上面,就像是横尸街头的人被安置到了附近的小屋中一样。再一想到他的母亲和姐姐就在这旁边铺了稻草,蜷缩其中的样子,我觉得他们过的日子简直比难民还要悲惨。一想到这是大佐的遗属,我便心如刀绞。
我返回到羽生那边,说道:
“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请允许我再打扰你一下,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自己出钱帮值班室铺上地板,能不能以合适的价格将这些木板转让给我?”
“我是想收回成本,所以价格不能给你太便宜,不过如果你能接受的话,出让给你也行。”
价格着实昂贵,不过我还是让他给我留下了足够可以铺满值班室的地板。羽生已经完工,开始将木板往车上堆。我向他借来了木匠工具,开始在值班室铺起地板来。就在这个时候,麻里子回来了。
她连我的招呼都没回应,只是紧盯着我的动作,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你快停下!都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就……”
麻里子冲上来抓住我,夺去了木匠工具。我原本一直认为她会因此而感激我,顿时我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自认为以咱们的交情不用客套,就擅自动手开始铺了地板,非常抱歉。我想的是在天黑之前把地板铺好。”
“谁求你这样做了?”
“没有谁求我这样做,我原以为你会跟拿到香烟一样,欣然接受这个。”
“你说跟拿香烟一样?跟拿香烟哪里一样?”
麻里子凶得有些吓人,我无言以对。她在屋子里一圈圈地走来走去,说道:
“榻榻米那种东西,我们早就扔掉了。我恨死它了。如果一味地留恋榻榻米,我们就不能忍辱偷生。如果只是为了要让这个病人睡在榻榻米上,那我们还不如心一横把他杀了,让他早点儿安息得了。我肚子里有一个沾满了耻辱的孩子,之前我是打掉过一个孩子,但是,我再也不会了!我要光明正大地生下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我就是要把他生在沾满泥土的稻草堆里!”
麻里子的脸颊突然变得凹陷起来,眼睛也陷了下去,眼神变得极其凶恶。我只好悄悄地走开。
羽生一直躲在校舍的后面偷听。看到我离开后,他拉着车跟了过来。
他小声对我说道:
“女人就是如此,剥去一层假面具,每个女人都那样。”
我不禁火冒三丈,大声吼道:
“你给我闭嘴!人模狗样的东西!在学校放火的那个人就是你吧?!你才是这个村里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
“你是说,是我放的火?”
“以他人的不幸为最大乐事,提议将地板拆除的不是你吗?除了你,谁还能放火烧了学校?”
“你这话有点儿意思!”
他放下车子,右手拿着一把锤子,朝我走了过来。
“我这个人,诚心诚意要为村子鞠躬尽瘁地工作,为村里的事,不惜舍弃自我,尽心尽力,甚至拿出自己的个人财产,但是,我从没想过要揽下个人名誉,甚至连当村长的念头都没有。位居人下为村子默默地付出,这是我的骄傲。我追求的回报不过是些许的满足,不为人知的满足。然而你给我的回报,却是无凭无据地说我是纵火犯!真有意思。亏我还信任过你!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竟凭空捏造说我是纵火犯!”
他突然朝我扑了过来,对着我就是一顿乱打。最后,因为眉间被锤子击中,我倒在了地上。
所幸我的伤势并不重,但是,外面的议论好像对我很不利。在村民的议论中,我成了一个连给学校铺设地板都想不出办法的无能村长。村民们还说我到最后竟然发狂了,污蔑副村长是纵火犯,结果被打破了脑袋。全村人都这样传言,笑话我,并且感到乐在其中。
我的无能,我的发狂,这两者大概都是事实。不过,回眸我笨拙的一生,如此一来也算称得上有始有终了吧。有感于此,我为自己的墓碑写了如下几个字的墓志铭:
败于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