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理发师快步来到街上,稀疏的路灯上飞虫盘绕,生硬刺眼的强光照亮了死寂的空气。白天已经在阴沉的灰霾中死去,漆黑的广场上覆盖了一层疲惫了的灰霾。广场上方的天空犹如铜钟的内壁一样清澈,内壁上挂着一轮明亮硕大的圆月。

他赶过去的时候,麦克兰顿和另外三个人已经登上了停在巷子里的汽车。麦克兰顿低下肥硕的脑袋,从车窗朝外面看过来。“你改主意了,是不是啊?”他问,“该死的这可太好了!上帝啊,明天镇子上的人都会传你今晚说过的话。”

“好了,好了。”退役士兵说,“霍克肖没问题。来吧,霍克肖。上车吧。”

“绝不是威尔·麦斯干的,伙计们。”理发师说,“说不定什么事也没发生。其实呀,你们都和我一样明白,我们镇子上的黑人比其他镇子上的黑人老实多了。你们都明白,有的女人喜欢对男人胡说八道,那常常是毫无来由的。话说回来,米妮小姐——”

“没错!没错!”退役士兵说,“我们只是过去跟他说道说道,没别的。”

“说道个鬼呀!”布奇说,“我们就是要干掉这个——”

“别乱说!看在上帝的份上!”退役士兵说,“难不成你想让镇上的每一个人——”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对上帝发誓!”麦克兰顿说,“好好警告这帮兔崽子们,竟然对白种女人——”

“我们走吧,走吧。还有一辆车子到了。”第二辆车呼啸地开了过来,在巷子口掀起了一团尘土。麦克兰顿启动了他的车子,开在了前面,腾起的尘土犹如下了一场浓雾。街道两旁的路灯泛起了一轮轮的光晕,如同浸泡在水中一般。他们的车子径直开出了镇子。

凹凸不平的巷子向右拐去。巷子里弥漫着尘土,地面上也是如此。黑魆魆的制冰厂矗立在夜幕的天空下。黑奴麦斯是这家制冰厂的值夜看守。“我们最好把车停在这儿,好不好?”退役士兵说。麦克兰顿没有理睬他,他将车子猛地开了过去,随后戛然停住,汽车前灯的强光照在光秃秃的墙壁上。

“听我说,伙计们,”理发师说,“如果他还在这儿的话,正好说明事情绝不是他干的,是不是啊?如果真是他干的,他早就跑掉了。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第二辆车子开过来,也停了下来。麦克兰顿下了车,布奇也跳下车,站在他的身旁。“听我说,伙计们。”理发师说。

“关上车灯!”麦克兰顿说。无声无息的夜幕笼罩着四方。黑暗中万籁寂静,只听见这群人粗重的呼吸声。过去两个月来,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令人窒闷的尘土中。不一会儿,麦克兰顿和布奇的细碎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传来了麦克兰顿的呼喊声:“威尔!威尔!”

夜幕笼罩的天空中,惨白而泛红的月晕越来越大。月亮在山峦的上方喘息着,给天空,给尘土镀上了一层银色的亮光。他们仿佛浸泡在一碗融化的铅液中,呼吸着,苟活着。四周既没有夜鸟的叽喳声,也没有昆虫的吱吱声,一切悄无声息,只有他们的呼吸声,还有车身外壳收缩时发出的轻微嗒嗒声。他们的身体挨到一起的时候,流出来的热汗似乎干涸了,身上已经不再湿滑。“上帝啊!”一个声音在说,“我们下车吧。”

可是他们没有动,直到黑暗的前方传来模糊的嘈杂声。这时,他们下了车,在悄无声息的夜幕下紧张地等待着。随后又传来了另一种声音——大口喘气的呼呼声。麦克兰顿低声咒骂着。他们站了很长一会儿,然后朝前跑去。他们踉踉跄跄地跑着,好像逃避着什么。“杀了他,杀了这兔崽子!”一个声音在低吼。麦克兰顿用手拦住了他们。

“别在这儿。”他说,“把他弄上车。”“杀了他,杀了这个黑崽子!”那个声音继续咕哝着。他们将黑人拖上了车。理发师一直等在汽车旁。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流汗,他知道他的胃就要难受了。

“怎么回事啊,上尉?”黑人问,“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呀。我对上帝发誓,约翰先生。”有人掏出了手铐。他们围着他手脚并用,好像他只是一根柱子。他们谁也没说话,专心致志、碍手碍脚地忙活着。黑人把手伸向了手铐,迅速而不断地打量着眼前一张张模糊的脸。“那是谁呀,上尉?”他边说边俯下身子,凑到别人的脸上查看着,连他的呼气都能听到,脸上的汗馊味儿都能闻到。他叫出了一两个人的名字。“你们都以为我干过什么呀,约翰先生?”

麦克兰顿将车门砰的一声拽开。“进去!”他命令道。

黑人没有动弹。“你们要把我怎么样,约翰先生?我什么坏事也没干啊。白人先生们,上尉,我什么坏事也没干啊。我对上帝发誓!”他又叫出了另外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