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
我终于找到机会和海蒂谈谈了,婴儿还在没完没了地抽泣。我问海蒂怎么回事,她只是说:“是药效上来了。”她一直抱着孩子摇来摇去,想要安抚她,让她安静下来,连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
“发烧?”我问,然后继续在我的电脑上打字:此处所指的证券投资是高风险……我没继续听,她接着说发烧不是什么坏事——她脱口而出的数字对我没有意义,即使我的命在那些数字里,我也不会多想的——然后喋喋不休地讲她们去湖景区诊所看病的事。
“找佐伊看病的医生。”我提醒她。
打个电话就可以轻松地解决这些麻烦了。
但是她说:“现在不行,克里斯。”她突然闭嘴,她不想听我唠叨。她知道我会说那个女孩,我会觉得她疯了才留女孩在家里住,我们三个人已经够挤的了,更别说五个了,还有如果事情败露,我们都会进监狱的。
股权分割没有……
她告诉我带婴儿去湖景区诊所看的是家庭医生。为了避免多余的询问,她们说孩子是海蒂的。我于是想象着海蒂在这个岁数有个婴儿的情景。海蒂真的没老到不可以有孩子,但是我们已经对尿片、奶瓶什么的太陌生了。
显然,孩子是谁的并不重要。当她们站在诊室里,心急如焚地想要一剂神药治愈孩子的时候,医生关注的只有孩子的高热。
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疲惫。我满脑子都是她:乱糟糟的头发,可能一整天都没洗澡了,头发一缕一缕的,像意大利面,她不好好洗头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棕色的眼睛透着疲惫和烦躁,眼袋浮肿。我看出来她有点儿手忙脚乱,我们说话的时候,她把一听汽水放在灶台的边缘,不巧汽水却掉了下去。
黏糊糊的棕色液体砰的一声喷出来,涌到实木地板上。
“混蛋!”她骂道。她从来不说粗口的。我看见她趴下,用纸巾擦地。头发糊在她的脸上,她吐口气吹开。她实在是太狼狈了,绝对需要洗澡睡个好觉。她的眼神游离不定,脑子里有千万个想法在横冲直撞。
这种现况已经伤害到我的妻子了。
海蒂说前几天她坚持给婴儿的屁股涂抹润肤乳很有成效,医生几乎没提湿疹的问题。在排除了所有发烧的病因之后,医生用导管抽取尿样进行化验才知道原来是尿道感染。
“她怎么得的这个病?”我问。想起她每次小便时的灼烧感和导管穿进她稚嫩的膀胱时的感觉,我不禁愁眉苦脸。
“不讲卫生。”她简单地回答。我想起来婴儿沾满污物的尿片,老天知道她用了多久。排泄物里的细菌侵入了膀胱和肾脏,导致了感染。
医生给婴儿开了抗生素,要求妈妈从前往后地给她擦屁股。这是佐伊戴尿片的时候海蒂对我反复强调的命令。我的脑子里出现杨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画面,她习惯对着电视发呆。她不到十八岁,我提醒自己,她是个需要提醒才记得洗手的小孩子。要提醒她吃蔬菜、叠床。提醒她从前往后地给她的孩子擦屁股。
我一直在等马丁·米勒,那个私人侦探的回信。虽然我在网上已经无计可施,但还是绞尽脑汁地想推进一下,希望能给他提供一些线索。我想要一张杨柳·格里尔的照片,但是我既不期望杨柳同意让我给她照相,也不期望海蒂说声“可以”。我在琢磨那只棕色的破皮箱,她离开房间的时候把它塞到沙发床下面,以为这样我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了。我想打开它一探究竟,也许能发现点什么,随便什么信息,比如驾照、身份证,或者有通话记录的手机。
马丁建议我收集指纹,从玻璃杯、遥控器或者其他她动过的东西上提取,这样可以证明她真实的身份。他指导我如何保存杨柳·格里尔的指纹,然后寄到他的实验室。
但是这些都要等我出差回来才行。
我收到了W.格里尔的回复,确认她已经死了。是自杀,她说到做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过,也许她蛰伏在芝加哥的某个公寓里,希望全世界相信她死了。我怎么知道?只能是每天看一下,以防万一。
“她对她的胎记很感兴趣,”海蒂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谁?”
“医生。”
“婴儿的胎记?”我问。我想起海蒂给她垫着蓝浴巾擦身体的时候,我在她的腿后面看见过一块。
“是,”她说,“据说那个叫葡萄酒色痣。”我想象着一杯葡萄酒洒在她腿后的样子。她说起血管胎记和毛细血管扩张,还说婴儿皮下血管扩张。按照医生的建议,她对我说我们应该考虑激光切除。她这样说好像这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我们,她和我,好像我们在谈论的是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