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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和洛厄尔一直待在贝克广场。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我吃了鸡蛋,洛厄尔吃了煎饼,我们都喝了咖啡。早高峰来了。之前的服务员回家了,又来了三个服务员。洛厄尔跟我说他现在是素食主义者,除了在路上别无选择的时候,他都吃素,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
戴维斯的兽医学校里有一头著名的瘘管牛,人们故意把牛的胃钻了一个洞,通过这个洞可以观察牛的消化过程。这头牛是学校旅行中很受欢迎的一站,也是野餐节上非常重要的展示项目。你可以把手伸进牛肚子里,感受她的大肠。成百上千的人都这样做过。洛厄尔说,比起其他奶牛来,这头牛过的是安逸奢侈的生活。
洛厄尔深信戴维斯实际上有很多这种瘘管牛。这些牛都叫麦琪,每头牛都叫这个名字,来诱导人们相信只有一头瘘管牛,以避免人们质疑过量瘘管形成术的问题。
洛厄尔说他总幻想自己上过大学,他也很后悔没上大学。但他确实读了很多书。他向我推荐唐纳德·格里芬的《动物心理思维》。我可以让爸爸也读读这本书。
尽管洛厄尔看不懂爸爸最近发表的那篇文章,但他还是对爸爸的工作进行了一番批评。在洛厄尔看来,大多数非人类动物的心理学研究都很累赘、复杂、奇怪。这些研究并不会让我们了解太多动物的情况,反倒是让设计这些研究的实验者更出名。就拿哈利·哈露来说吧,洛厄尔说,我们小时候就见过他,他来的时候给我们每人都带了柠檬硬糖。
我还记得哈露博士。他来农场吃过晚饭,就坐在我和费恩中间。晚饭过后,他给我们读了《小熊维尼》中的一个章节,每次小豆出场的时候都呼哧呼哧,声音很高,所以每次小豆说话的时候,我和费恩都会笑。我不记得柠檬硬糖了,可我知道费恩肯定记得。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要是爸爸真的崇拜哈利·哈露的话,可能就让我叫他的名字了。我有可能也叫哈露,跟哈露同名。这该有多奇怪!
但没人会给孩子取名为哈利·哈露。哈利把婴儿恒河猴从母亲身边带走,让它们待在无生命的母亲身边,这些母亲一个是毛圈织物,另一个是用电线做的,他想观察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婴儿恒河猴会更喜欢哪一个。他用挑衅的语气宣称,他是在研究爱。
婴儿恒河猴待在毫不关心它们的假母亲身边,非常可怜,最后要么发疯,要么死去。“我不知道他到底研究到了什么,”洛厄尔说,“但在小恒河猴们短暂又痛苦的生命里,它们肯定研究到了他有多么可恶。”
“我们需要一种反镜像测试。找到一种方法来证明这些物种的智慧足够让它们能够通过其他人认清自己。加分项就是看这项研究能走多远。双倍加分项就是将这项研究运用于昆虫。”
新来的服务员是一个年轻的拉美裔女人,留着又短又厚的刘海,在我们周围晃悠了很久,冲过来重新摆弄了一遍我们的汤,拿走了我们的咖啡杯,把账单放在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走到其他地方搜寻可能要离开的顾客。
那个服务员过来的时候,洛厄尔就不说话了。她走了以后,他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一点都没落下。“看我都说了多少,”他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今晚我更像你。我平常都不会说这么多话。我一般都很安静。”他朝我笑着。他的脸变了,可他的笑容没有变。
“爸爸的研究问题就在这里。”洛厄尔边说边用手指敲贝克广场的餐具垫,好像问题就出在至上乐团的歌上似的。“问题就出在一开始的假设。爸爸总是说我们都是动物,但他研究费恩的时候却没有从这个方面出发。他的研究方法是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了费恩身上。费恩无法跟我们交流全是她的错,而不是我们的错,不是因为我们无法理解她。要是刚开始假设的是我们都是一样的动物的话,那么最后得出的结论会更科学、更严密,也更达尔文主义。”
“而且也不会那么粗鲁。”洛厄尔继续说。
他问我:“你还记得费恩之前玩的红蓝扑克牌的游戏吗?游戏名字叫‘一样不一样’。”
我当然记得。
“她总是给你红色的扑克牌。从来不给别人,只给你,还记得吗?”
他一说我就记起来了。这个场景一下子蹦入我的脑子里,成了一个崭新的记忆,比之前其他的记忆都鲜明,之前的记忆像罗马硬币一样被磨平了。记忆里,我正躺在爸爸的扶手椅旁边的木地板上,地板上有一道道抓痕,费恩走过来躺在我旁边。我的手肘就是在那时候摔骨折的。爸爸和他的研究生在讨论费恩刚才发出的令人惊讶的笑声。费恩手里还拿着扑克牌——红色表示一样,蓝色表示不一样。她四肢抬起躺在地上,我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的每一根绒毛。她身上有一股汗味。她用手指抓我的头,抓出一根头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