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3/40页)

访客们乘着大马车而来,车轮上沾着泥巴。门口的仆人似蜂巢口的蜜蜂般忙碌。身为主人的坎宁先生穿着绿色的天鹅绒外套,一举一动都十分从容淡定。绅士们互相点头示意,握手寒暄。但他们看起来兴致不高,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脑海里必须时刻进行如金字塔一般精巧的运算。他们握紧手杖,匆匆走进舞会大厅。马车载来了最后一位客人,泥水甚至溅到了马儿的嚼子上。为了避开水坑,这位肥胖的绅士被人抬到石阶上。

“亲爱的本特利!”

“你好,坎宁!天气真恶劣啊!”

詹姆斯从大厅上方的楼梯扶手间隙注视着他们。坎宁向上瞥了一眼,看见了詹姆斯,对其点了点头。他们都没做其他动作,但彼此已经达成了共识:坎宁稍后要见詹姆斯,男孩等会儿会去找坎宁。一切尽在不言中!

男人们在楼下大厅里交头接耳,然后在坎宁的带领下走向西侧的房间。等他们都走进房间后,一位仆人擦掉了他们留在大厅里的脚印。

詹姆斯在莫利纳的画室里打发时间。连体姐妹的画像已经画好了,被随意地靠放在画家的床边。

莫利纳说:“我害怕让连体姐妹见到它。绘画不是一种仁慈的艺术。艺术本身既不仁慈也不客套。她们来到画室里,然后看着它,久久地注视着它。她们很开心,甚至喜极而泣。我也哭了,因为我知道这幅画是真实的。我想到你了,我的朋友,我想为你画张画像。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愿意尽力一试。我们试试看,好吗?”

男孩答应了莫利纳。詹姆斯站在一张桌子旁边,背后是一副破烂的棕色窗帘。莫利纳在桌上摆了一本翻开的书,他趁柯林斯先生去解决生理问题时,从图书馆里偷偷把这本书拿了出来。此书是巴托洛米欧·尤斯塔皮奥所著的《解剖学图表》的珍本。翻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一个男人,他双脚分开立于此页下面的两个角落里,双手举向天空。他的头转向一侧,看上去像一个愤怒的月亮。图中的男人没有外层皮肤,这样便能显示出他那如树木根系般错综复杂的血管。这是一张很怪异的解剖图——它太生动了,图中的男人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处境,他因此十分痛苦,且对此十分憎恨,仿佛他是某个粗暴且神秘的外科手术的受害者。他暴露在外的心脏好似一个包装粗糙的包裹。甚至连阴茎的细小血管也暴露在外。阴茎垂在被剥去皮肤的两条大腿的肌肉组织之间,它像是一根黑色的小长钉。最重要的是,他的肌肉因恐惧而收紧,等待着随时会回来折磨他的凶手。莫利纳认为这张图很适合出现在男孩的画像里。莫利纳没有解释原因,但詹姆斯猜这是因为它能够显示出自己对这方面的兴趣。

莫利纳开始作画,先是在日光下绘画,然后必须借助烛光才能继续作画。他把前几张素描扔到一旁。看着后几张素描,他慎重地点点头。詹姆斯瞥了一眼那只破钟后说:“我得走了。”

莫利纳点点头:“那些绅士们会很期待你的出场。”

一位仆人正在他的房间里等他。床上放着一套他从未见过的衣服:红色的绸缎套装、丝质长裤和以银扣装饰的鞋子。他之前未曾穿过类似的上等衣服。詹姆斯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旁等候的仆人则注意不要让镜子反射出自己的身影。詹姆斯转身面对他后,他把男孩带往一楼绅士们所在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能闻到烟斗和化学药品的味道。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灯立在桌上,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整个房间的焦点在这盏灯的旁边——那是一个机器装置,其底部细长,顶部有一个闪亮的玻璃碗。碗里关着一只鸽子,它时而静止不动,时而用翅膀拍打玻璃,它的排泄物则溅落在碗底。绅士们聚集在桌子周围,其中有几位戴着眼镜,还有一位正在一张羊皮纸上快速地做笔记。坎宁先生站在机器旁,手中握着的手柄连接着机器底部一对包着皮革的活塞,这对活塞能将玻璃碗中的空气排出去。坎宁先生称这个玻璃碗为“接收器”。房间里未被灯光照到的地方漆黑一片,也不知是否有人站在这些暗处。詹姆斯继续往前走。绅士们回过头,好奇是谁走进来了。他们的目光在男孩身上逗留了一会儿,然后将注意力转回到实验上。虽然这样的实验他们已经看过十几次了,但是坎宁先生亲手制造的机器是一个格外奢侈的样本。

“各位先生,是时候了!”坎宁先生说着便开始转动手柄。鸟儿马上就因空气的改变而有所反应,它疯狂地拍打翅膀,试图打破玻璃。它在极度害怕时迸发出一股异常凶猛的能量。接着,一只隐形的手落在它的背上,将它压向接收器的底部。一些绅士点点头。记笔记的那位绅士戴着眼镜,他抬起头看着这一幕,嘴里喃喃细语道:“啊,没错,是这样的!”另一位绅士把目光转向黑暗处。坎宁先生继续转动手柄,鸟儿开始抽搐,翅膀半张着,被紧紧地压在玻璃上。然后鸟儿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抽搐越发剧烈。随后它身体的抽搐又渐渐弱化成一种微微的颤抖。这时候只能听到位于活塞顶端的棘齿持续发出的咔嗒声。鸟儿一动也不动了。坎宁先生放开手柄。房间里寂静无声,然后暗处响起了某人的啜泣声。坎宁先生微笑着,他看上去就像一位睿智的天使。他举起手,调整接收器顶端的某个机器装置。空气嘶嘶作响,鸟儿立刻苏醒过来,虽然它的动作还很笨拙。坎宁先生把手伸进碗里,小心翼翼地把鸟儿拿出来,温柔地将它捧在手里。之前那是连体姐妹在哭泣,但她们现在安心地从暗处走了出来。坎宁先生将鸟儿递给安。鸟儿显得十分温顺,它仿佛已然忘记了刚刚所遭受的痛苦。绅士们鼓掌欢庆。仆人先点燃其他的灯,然后端来了盛着波特酒、波尔图葡萄酒和白兰地的水晶酒器。访客们举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