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池(第2/2页)
开始的时候他总会遇到一些道士之类的人,说他的面上有邪气相侵。他略感不安,顾左右而言他。然而她有办法,拿出了仙家养生的法子,让他约束自己的欲望,不要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他的身体很快复原了,而且精神越发盈满。他们连子女也有了几个。这完美的一家人,如果没有娘子是狐狸这一桩不美好,简直就事事俱全了。
有一天他说他想要买一房小妾。
独孤娘子不肯同意。
“仅是一房妾而已,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侯诚叔说,“你的人品、性格,在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幸福。你想,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我的感情是不会变的,只是需要跟其他女人偶尔放纵一下。十年了,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我不会答应的。”独孤娘子忍了泪说,“当年,你淫污了我的青衣,我只好把她放逐到南海之外。她是从小跟着我的,我不忍心,可也没有办法。你如果纳妾,我会让那女人死。”
侯诚叔知道独孤娘子做得到。他不再提纳妾的事情。
不久他说他要到舅父家去。舅父家在南阳,彼此不通音问十多年了,但舅父是南阳大贾,这样的一门亲戚,总是来往的好。侯诚叔说,一两个月后,他就会回来。
独孤娘子批准了,只是她说:“你不要见新而忘故,重利而遗义。”
“倘若我的妻子不是狐仙,”侯诚叔想,“那么我可以纳个妾。”
“一个普通的女人,总是不可能管到我纳妾的。如果她要管,也顶多就是哭闹一下。我如果坚持纳妾,那么也就纳了。过几年,大家总会习惯的。”
带着这种想法的侯诚叔,一路上饱览了沿途的风月。虽然发泄了些多余的精力,他还是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妓馆的姬人,她们肮脏低俗。他好歹也是跟神仙厮混过的人,就连那绝色纯美的青衣,也只是他曾经饥渴时的替代品。他喜欢的是良家女子。小青衣那样听话又柔顺的,可以做他的美妾;他妻子那样美丽而严正的类型,也是他所爱的。
所以,当他舅父问起他的婚姻时,他把自己的处境和盘托出。他知道舅父不会把他家里的狐妻当回事的,也便缩起头来忍受着舅父的责骂。舅父骂了他一通,责他悔过,并要为他另找一头婚姻。问名、纳彩、寄帖,事就这样成了。
对方郝氏是大家闺秀,揭盖头时,他觉得她的姿容并不在独孤之下。新婚畅意,神采欲飞,他觉得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他把近来发生的事写信告诉了独孤娘子,请她原谅他的背叛,原谅他屈从于舅父的安排,同时,他还请求独孤仍然爱他,因为他也不能忘情。
“你是神仙一样的人,同你度过的十年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十年。”他写道,“无论如何,我永生永世爱着你。我会再回去看望你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之间的盟约。”
他收到了独孤的回信。信中只有一句话:“我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你却辜负我,我要报复。”
侯诚叔到京师补官后,郝氏接到他的亲笔信:“我已经授官广州,请准备行装前来吧。”
郝氏在路上行了若干个月,才到达广州。在那里,她找不到自己的夫婿。
而侯诚叔在广州时,接到了郝氏的亲笔信:“我病得重了,你若不回来,恐怕就见不到我了。”侯诚叔日夜兼程赶赴南阳,然而见不到自己的妻子。
接下来的一些年,侯诚叔和郝氏不时地奔波在路上。若干年后他们终于在京师找到彼此时,家产已经荡尽,侯诚叔的官也丢了。侯诚叔知道,这些都是独孤娘子所为。
而且郝氏真的病了。一年后,她死在侯诚叔怀中。这一位悲情的人间妻子,临死也不明白是什么让她如此痛苦。
“你尝到所爱的人离去的滋味了吧。”独孤娘子在信中说,“我知道你情深义重。只是,永生之年,你的爱将飘零无依。我可怜的侯生。”
他有事要到街上去。左不过是去赊一壶酒,或者去还米面的债。他没有妻子也没有情人,没有奴仆也没有儿女。他已经是个老翁了,他的衣服也已经破了。
“你是侯诚叔吗?”一架大车的帘子拉开,露出一张明艳的脸。
“是的。”
“我已经嫁给别人了。”她嫣然一笑,“你竟然成了这般模样,让我看了很不开心。”
她给他丢下一袋钱,还嘱咐他千万珍重。她说车里坐着的她的丈夫,是个好人家的子弟,所以也不好和他多说什么。在他的注视下,她就这样和车尘一起消逝在远方了。
(事出《青琐高议别集·西池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