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风流
白莼秋寄居在金陵王喜凤家里,成了这家的活招牌。谁让她是上海来的,见惯了本地风光的那些王孙大佬,纷纷地很想领略一下沪上烟花的风味。虽然有人不以为然地说,白莼秋在上海滩不算红,比起四大金刚,她还差得远呢!却颇有人迷恋她身上那种上海堂子的风味,并为她辩解说:像她这样苏州生苏州长的,连早年的林黛玉也要模仿其举止做派,没有大红是她应酬巴结得不够,论眉眼之标致、妆样之时新、态度之惹人喜爱,恐怕林黛玉、花小宝之流要拜下风呢!
白莼秋自己知道,在南京她是大大地红了。
她今年二十四岁了,虽然对外宣称只有十九岁,她离开上海是因为爱上一个戏子,在同另外一个堂子的先生的较量中败下阵来。获胜者也不过只会高兴几天吧?她风闻半个上海滩的女人都去看他的戏。白莼秋不是没有经历过爱情的洗练,她在这条道上的手艺是极熟了,她只是遇不上她想要的伴侣,有一点廉将军盼上沙场的感觉。这一日冷簌簌的夜半风雪中,欢筵散场后,白莼秋就是怀着这样的期待和落寞,乘着她的包车走在小巷子里。
“车夫!你去把那个走路的喊住,我要问他话。”
“姑娘,你穿着几层皮衣坐在车子里,偏要去跟叫花子谈起来,寻我们开心。地下雪落了几寸厚,我们快些回去吧。”
“你们这起混账东西,人家那种样子不冷么?我偏要问他话。”
白莼秋赌气掀开厚帘,借着月光将他仔细一看。确实有几分像她心上人的样子,穿一件败絮布袍,头顶旧毡帽,可是那一种健康的美,那走路时挺胸昂首的姿态,足以同每天打练的武生媲美。白莼秋同他谈了几句,知道他暂住在承恩寺廊下,并无片瓦蔽体。
第二日,洪一鹗睡到日高三丈才起来,坐在稻草上闷想时,廊下早走来一个半老的妇人。她对他附耳谈了几句,把他领到她家,换上玉色素绵绸袄,二蓝摹本二毛洋皮袍,天青宁绸羊皮大衿马褂,从头到脚打扮起来,看着他拍掌大笑:“你昨日那个样子她还看得上,今日只怕她见了你就不肯放你出来了。这样一位体面公子,南京城里怕还寻不出第二个来呢!”
果然是见了就不放出来了。高烛红妆,低回心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三日后,白莼秋说要与他搬出去同住。说行就行,在南京僻静地方赁了所房子。她的积蓄足够了,小夫妻每日用度,能有多少呢?但在他这样差点沦入卑田院做乞儿的人,每日里一睁眼就是花容月貌,闭上眼就是风月无边,一下子升到云端里去了。洪一鹗以为,白莼秋风尘巨眼,在他潦倒沦落时,一眼看出他日后必有腾达,竟肯为他弃绝风尘,因此发愤攻书、苦练武艺;而在白莼秋,却是另外的想法,她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想起来你那人,使我魂都消尽。看遍了千千万,都不如你那人。你那人美容颜,又且多聪俊。就是打一个金人来换,也不换你那人。就是金人也是有限的金儿也,你那人有无限的风流景。
(事出牢骚子《南朝金粉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