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后来的事情 第一章 不可避免的过程(第2/4页)

冬天又到了,随之而来的是风、霜、温顺的旅鸫,以及点点闪烁的星光。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托马茜几乎没感觉到季节的变化;今年,她敞开了心怀,意识到了外界所有的变化。当克莱姆坐在特大号字体的书本面前时,这个亲密的堂妹,她的小孩,还有和那些仆人在一起的生活,让克莱姆感觉到的,只是通过这层木头隔墙传进来的各种声音;不过到后来,他的耳朵变得对这些从房子其他部分传来的轻微声音耳熟能详,几乎能确准他们活动的种种情景。一个只有半秒间隙的轻微敲击声表明托马茜正在轻轻摇动摇篮,一阵起伏的嗯哼声表明她正在给孩子唱催眠曲,哄她入睡,一阵沙地上的沙子发出的吱嘎声,听起来就像石磨在磨时发出的声响,于是他眼前便出现了汉弗莱、费厄韦或是萨姆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厨房的石板地上的情景;一阵轻轻的孩子似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首响亮的快活的曲调,表明那是坎特大爷来了;坎特大爷说话时突然中断,表明他正在喝一杯淡啤酒;一阵嘈杂声和门的砰砰声说明要出发去市场了;而托马茜,尽管她增添了一种上流社会的眼界,却依然过着一种非常可笑的节俭生活,这样她最终有可能为她的小女儿省下每一分钱。

一个夏日,克莱姆在院子里,就在客厅窗户外边,窗户像往常一样大开着。他正在观赏窗台上花盆里的花儿;这些花在托马茜的照料下又复活了,恢复了他母亲当时留下它们时的生气盎然的情景。他听到坐在屋里的托马茜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叫声。

“噢,你真吓着我了!”她对一个走进来的人这么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你自己的幽灵呢。”

克莱姆很好奇,便向前走近一点,向窗户里望去。他十分惊讶地看见屋里站着的竟是迪格雷·维恩,他已不再是红土贩子,而成了一个普通的基督徒,只是外表的颜色有了一番奇怪的改变,白色的衬衫硬前胸,绣有小花的西装背心,蓝花点围巾,深绿色的外衣。他的打扮没什么特别,只不过眼前的他跟以前的他实在有着天壤之别。他非常仔细地不让自己身穿的衣服有一点红色,以及任何接近红色的颜色;那些从事着使他们发财的行当的人一旦脱下干活的衣服后,还有什么能比那些会令他们想起自己所从事的行当的东西更使他们畏惧的呢?

约布赖特走到门前,进了屋。

“我真大吃了一惊!”托马茜说着,依次朝他们两人笑了笑。“我真没法相信他竟主动穿上了白衣服。这事显得真是不可思议。”

“从去年圣诞节起我就放弃了贩红土的行当,”维恩说。“那是一个很有钱可赚的行当,当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赚到了足够的钱,可以去买下一个有五十头奶牛的牛奶房了,我父亲生前就有一个这样的牛奶房。我老是想在我改变了一切后,要重新回那个地方;现在我达到目的了。”

“你是怎么设法变白的,迪格雷?”托马茜问。

“我是一点点变白的,太太。”

“你看上去要比先前好多了。”

维恩显得很窘困,而托马茜想到,这个男人或许很有可能依然对她怀有柔情,而她讲话是如此随便,于是,她的脸也稍稍现出一点赧红。克莱姆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又相当诙谐地补充道——

“如今你又变成一个正常人了,那我们又该用什么来吓唬托马茜的孩子呢?”

“请坐,迪格雷,”托马茜说,“留下来喝茶。”

维恩移动身子,显出想回到厨房去的样子,这时托马茜一边继续做她的针线活,一边很快活而直率地说,“当然你得坐在这儿。你那有五十头奶牛的牛奶房在哪儿啊,维恩先生?”

“在斯蒂克尔福特——大约离爱尔德沃思右面两英里,太太,就在草地的边缘。我想到过,约布赖特先生是否会喜欢去那儿拜访我,否则他可别说没人邀请他而不来。今天下午我不想留下喝茶,谢谢你,因为我手头有事必须去办。明天就是五朔节,谢德沃特的人们跟你的几个邻居有一个聚会,想在你家栅栏外的荒原上竖起一根五朔柱,因为那儿是一片茂盛的草地。”维恩抬起胳臂肘朝屋子前面的那片草地指了指。“我已经跟费厄韦谈了这件事,”他继续说道,“我跟他说,在竖起那根柱子前,我们最好去问一下怀尔德夫太太。”

“我可没法说出什么反对的话的,”她回答说。“我们的领域就在这片白色的栅栏里。”

“但是你可能不喜欢看到许多人在你的眼皮底下发疯似的围着一根柱子转吧?”

“我一点都不会表示反对。”

维恩很快就走了,到了晚上,约布赖特漫步走去,一直走到了费厄韦家的小屋。这是五月里一个可爱的落日傍晚,生长在这片广漠的埃顿荒原边缘的白桦树林已经换上了新叶,碧绿的树叶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鲜嫩,像琥珀一样晶莹透明。在费厄韦的住所旁边是一个离开大路的空旷地,此时这儿聚集了周围两英里范围内的所有年轻人。五朔柱的一端安放在一把搁凳上,女人们正忙着用野花把柱子从头到底装饰起来。在这儿英国人欢乐的本性特别生动地得到了表现,传统延续下来的这个每年一度很有典型意义的习俗在埃顿也得到了真实的体现。确实,所有这些边远的小村庄产生的冲动还属于异教徒的方式:在这些场合中,顺从自然,自我欣赏,极度狂欢,日耳曼人对已为人遗忘的诸神的宗教仪式的残余,似乎以这种或是那种形式让中世纪的教规得以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