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评论》 (1967)
1966年9月,赫伯特·格尔德来蒙特勒访问我,大部分问题是他提出来的。其余问题(带*号)则由乔治·普林普顿寄给我。两部分合起来发表在1967年10月的《巴黎评论》上。
早晨好!请允许我问上四十多个问题。
早晨好!问吧。
亨伯特·亨伯特和洛丽塔之间的关系您认为很不道德,然而,在好莱坞和纽约,四十岁男人和比洛丽塔稍大一点的女孩之间发生关系是常有的事。他们的结合并不引起公众特别的愤怒,反倒获得公众的青睐。
并不是我认为亨伯特·亨伯特和洛丽塔之间的关系不道德,是亨伯特自己这么认为。他在意,我无所谓。我不关心公众道德,无论在美国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而且,四十岁的男人和十多岁或二十出头的女孩结婚这事和洛丽塔没什么关系。亨伯特喜欢“小女孩”——并不只是“年轻女子”。小仙女就是女孩子,不是刚出道的女伶和“性感小猫咪”。当亨伯特遇到洛丽塔时,她才十二岁,不是十八岁。你可能记得,在她十四岁的时候,他就称她为“老情妇”了。
有个批评家这么说到您,“他的情感与众不同”,您认为这说法有道理吗?或者这意味着比起别人来您更了解自己的情感?或者说您在其他的层面上发现了自己?或只因为您有独特的经历?
我不记得那篇文章了,但如果一个批评家作出这样的说明,这意味着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他一定研究过至少三个国家几百万人的情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确实是个异类。反之,如果他的研究对象只局限于他的亲朋好友,那他的说明就无须严肃地加以讨论了。
另一个批评家在文章中说,您的“世界是静态的,可能因痴迷而变得紧张,但不像日常现实的世界那样会发生断裂”。您同意这个观点吗?您对事物的看法是静态的吗?
谁的“现实”?哪儿的“日常”?在我看来,“日常现实”这一术语本身就完全是静态的,因为它假设这样一种状态:永远可观察、具有客观本质、天下皆知。我怀疑你虚构了那个论“日常现实”的专家。两者都不存在。
这个批评家是存在的(说了他的名字)。还有一个批评家说,您“贬低”您的人物,“以至于他们成了一出大闹剧中的小角色”。我不同意这个观点。亨伯特尽管可笑,但仍然有一种感人的、固执的特征——那是一个被宠坏的艺术家的特征。
我的看法有所不同:亨伯特·亨伯特是个自负、冷酷的坏蛋,他想方设法显示他的“感人”。这个形容词就其真实、眼泪汪汪的意义来说,它只适合我那位可怜的小姑娘。另外,我怎能把我自己创造的人物“贬低”到无足轻重的地步?人们可以“贬低”一个传记主人公,但不能“贬低”一个幽灵般的人物。
*福斯特(1)说他的主要人物有时会掌控小说的发展。您也遇到过这个问题吗?或者您完全控制小说的发展?
我对福斯特先生的了解只限于读过他的一部小说,我不喜欢这部小说。然而,有关人物失控这种奇谈怪论不是他最早提出来的,这种说法就像羽毛笔一样古老,虽然,人们会同情他的人物,如果他们想要逃避印度之行或别的他要带他们去的地方。我的人物只是划桨船上的奴隶。
*普林斯顿大学的克拉伦斯·布朗指出您作品中存在着引人注目的相似。他认为您是一个“极度重复”的作家:以很不相同的方式叙述本质上同一件事。他还谈及“纳博科夫文艺女神”的命运。您意识到在“重复自己”吗?换句话说,您是在不同作品中追求一种有意识的统一吗?
我没有读过克拉伦斯·布朗的文章,但他可能说得有些道理。缺乏独创性的作家似乎多才多艺,因为他们模仿过去和现在的许多作家。而艺术原创性只有它自己的自我可以效法。
*您认为文学批评就是有目的的吗?就一般的批评而言或是针对您的创作来说,文学批评是建设性的吗?
批评的目的是对批评家读过或没读过的作品发表看法。如果批评能给予读者,包括作品的作者有关批评家的才智或诚意或这两者的某种信息,那么在此意义上,批评就是建设性的。
编辑的功能是什么呢?他能提供文学上的建议吗?
所谓“编辑”,我想你是指校对者。他们中间,我认识几个得体、温和的聪明人,会和我讨论分号的用法,仿佛这是体面攸关的事——确实也常是艺术攸关的事。但我也会遇到一些浮夸的、自以为是的家伙,他们试图“提建议”,而我则大吼一声:“不删!”
您是一个悄悄走近蝴蝶的捕蝶者吗?如果是这样,那您的笑声不会惊吓它们吗?